他猛地掀开破棉被,像个疯子一样翻箱倒柜,终于从角落里扒拉出一件勉强还算干净的旧袍子,胡乱套在身上。
而与阴暗的柴房截然相反的另一端,镇国将军府前院,却是一派和煦。
一溜儿穿着内监服饰的宫人,捧着、抬着各式托盘、箱笼,整整齐齐。
大总管德胜公公笑眯眯地展开一卷明黄卷轴,声音洪亮又喜庆:
“…感念县主深明大义,顾全大局,特赐:东海珊瑚树一对,赤金如意八柄,蜀锦二十匹,御制贡茶十斤,白银五千两…钦此——!”
赏赐丰厚得令人咋舌,每一件都透着安抚和堵嘴的意味。
这是让谢桑宁别告状呢。
谢桑宁一身素色襦裙,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的微笑,盈盈下拜:“臣女谢桑宁,叩谢陛下隆恩!陛下厚爱,臣女惶恐。”
她示意如春带人将赏赐搬入库房。
待宫人散去,院内只剩下德胜和他那个眼珠子滴溜乱转的徒弟德才。
谢桑宁目光落在德胜那张胖乎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上,唇角微弯:“德胜公公,久仰大名了。今日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若不嫌弃,不如进来喝杯清茶,歇歇脚?”
德胜那双黄豆眼瞬间亮得惊人!
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胖胖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两步,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热情。
“哎哟!县主您这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早就听闻您府上的私藏好茶!今日能沾您的光尝上一口,那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啊!”
他搓着手,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他身后的德才一看师傅这架势,急得差点蹦起来!
小姐这哪是真请喝茶啊?
这分明是支开旁人,要跟自己这个“暗线”接头、安排新任务啊!
师傅您老凑什么热闹?!这可怎么办才好!
情急之下,德才也顾不上规矩了,悄悄伸手,死死拽住了德胜后背的袍子,用力往后扯了扯,疯狂暗示:师傅!该撤了!
德胜正美滋滋地幻想着,一会小姐会怎么表扬自己之前的表现,一边猜测待会又会安排什么样的工作。
这个月虽然完成绩效了,但下个月呢!
牛马永不停息!
德胜一直记得大小姐给他们的爱称,牛马!
像牛一样勤劳,以后便会像马一样自由!
正想得美美的,冷不防被徒弟拽了个趔趄!
他猛地回头,狠狠瞪了德才一眼:你个蠢徒弟!懂不懂事?!小姐明显是想单独跟我这个内奸聊点悄悄话!你这个外人跟着来干啥!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一个急得抓耳挠腮,一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刀光剑影。
但这实话又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自己可是内奸啊!
就算是师傅(徒弟),也不能暴露自己!
就在这焦灼僵持的时候。
谢桑宁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响起:
“两位公公,都别站着了,一起进来喝杯茶吧。”
一听这话,德胜和德才脑子里同时炸了锅!
这怎么能行!
一有外人还怎么和大小姐叙旧!
一有外人还怎么知道牛马新任务!
德胜内心咆哮,他还指望靠小姐的指点再立新功,稳固自己第一奸...啊不,第一忠仆的地位呢!
不行!绝对不能让德才进去!这小子…真是越看越碍眼!当初怎么就收了这么个没眼力见的玩意儿!
德才也在内心哀嚎!
师傅啊!徒儿求您了!您老行行好赶紧撤吧!
好不容易能见到小姐!好多话想跟小姐说!
小姐若是有什么吩咐怎么办!
就这么点时间,待久了要被人怀疑,师傅怎么突然这么不懂事了!
怎么办?要不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师傅他老人家药晕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德才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在心里默念:罪过罪过!
欺师灭祖要不得…
师徒俩互相嫌弃地瞪着对方,眼神在空中噼里啪啦地交锋,脚下却都像生了根,半步不肯挪动。
暖阁近在咫尺,飘散出清雅的茶香。
可这对心怀鬼胎的师徒,却站在门口,如同两尊门神,上演着一场无声又激烈的大戏。
怎么才能甩掉对方?成了此刻摆在他们面前,比揣测圣意还难的终极难题。
屋内的谢桑宁乐得看热闹,也不提示什么,这两人朝夕相处,竟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己人,闹这笑话,多好看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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