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V“呵…”
裴琰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他身体微微前倾:“谢卿啊谢卿,十年了,你这性子,倒是越发直率了。”
“骨肉情深,朕岂能不知?当年留桑宁在京,也是念她年幼,边关苦寒,路途颠簸,又有太君需要膝下承欢,不得已而为之啊。”
他试图再次占据道德制高点,用不得已和孝道来粉饰当年的钳制之举。
“至于谢桑玉随你去边关…”裴琰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亦是考虑到你父子情深,朕也是一片苦心,望他能在你身边多加历练,褪去京中纨绔习气。如今看来,倒是成效卓著?”
他看向谢震霆,试图将话题引向他可以掌控的方向。
谢震霆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待裴琰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陛下圣心烛照,思虑周全,臣感念于心。”
“只是,陛下可知,当年臣初到边境,根基未稳,敌寇猖獗,大小战役不断,每日枕戈待旦,刀口舔血。”
“臣之子桑玉,当时不过一介未曾见过血光的少年,初次临阵,敌军箭矢贴着他耳边飞过,他吓得脸色煞白,手中长枪几乎脱手。那一夜,他蜷在马厩里,抱着他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一个旧荷包,哭了一宿。”
谢震霆的语气平静地叙述着往事。
“臣身为父亲,未能护佑幼子成长于安宁之地,反让他稚龄便置身修罗战场,目睹尸山血海,日夜与死亡为伴。每每想起,臣…”他顿了顿,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沉痛,“心如刀绞!此乃臣为人父之失职!”
他没有直接指责裴琰,却用事实,将裴琰那所谓的历练和苦心,反衬得苍白无力。
裴琰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至于桑宁…”谢震霆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低沉,“她一个柔弱女娃,留在京城这龙潭虎穴!陛下,”他抬起眼,直视裴琰,“您可知,臣在边关,收到她每一封一切安好的家书时,心中是何滋味?”
“将军府中,无人庇护,群狼环伺!她只能靠自己!陛下以为,她这十年,过得可安稳?可承欢?可享福?”
一连串的反问,让裴琰有些挂不住脸。
谢震霆这番话,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在骂:是你拆散了我们一家!是你把我年幼的儿子丢进战场吓破了胆!是你把我唯一的女儿丢在狼窝里自生自灭!现在你还有脸问我心情如何?问我是否安享富贵?!
“够了!”裴琰猛地一拍御案!
德胜吓得浑身一哆嗦,几乎要跪倒在地。
裴琰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翻腾,死死地盯着谢震霆。
然而,谢震霆依旧端坐如山,迎着帝王盛怒的目光,眼神平静,甚至带着坦荡。
那眼神仿佛在说:陛下,事实如此,臣,只是陈述事实。
怒火在裴琰眼中燃烧,但他终究是帝王。
他深吸一口气,将怒火生生压了下去。
“谢卿果然是性情中人,拳拳爱子之心,令朕…动容。”“动容”二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往事已矣,多说无益。如今爱卿凯旋,封赏在即,谢家满门荣耀,桑宁更是朕亲封的嘉宁县主,得享尊荣。往后在京中,爱卿自当好生颐养,教导子女成才,共享天伦。”
该给你的我都给了,人也平安回来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该知道分寸,安心在京中“颐养”,别再生事端!
谢震霆静静听完,缓缓站起身,对着裴琰深深一躬,姿态无可挑剔:
“陛下言重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唯有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洪恩。”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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