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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死城伦敦(2 / 2)

暮色昏暗,周围的房子影影绰绰,高大幽暗,越往前走,树林越黑。红草攀着废墟,越爬越高,想从高处俯视我。黑夜——恐惧与神秘之母步步逼近。惨叫声虽然透着孤独荒凉,但并非无法承受;伦敦仿佛是有生命的,正是这种感觉支撑着我。突然间,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周围是触摸得到的寂静。这片安静叫人毛骨悚然。

伦敦像幽灵一般盯着我,白房子上的窗户像是骷髅上的黑窟窿。我幻想着一千个敌人悄声无息地靠近。恐惧攫住了我,我恨自己太鲁莽。眼前的路一片黢黑,好像铺了沥青,我看见路中央横着一个扭曲的身影。我吓得不敢再往前走,连忙拐出圣约翰伍德路去,一路狂奔,把这片死寂甩在身后,朝基尔伯恩的方向跑。我逃到哈罗路,躲进了马车夫吃饭的休息站;午夜早就过了,我还不敢出去,惧怕黑夜和寂静。好在天亮前我又振作起来,借着星光,再一次朝摄政街走去。我走着走着迷了路,这时晨光熹微,我望到林荫大道的尽头,辨认出樱草花山的轮廓。山顶上矗立着第三个火星人,和前两个一样,也是一动不动,直耸渐渐暗淡的星斗。

我发了疯一般,决定就此了断。我甚至不必自己动手。我无所顾忌地朝那个巨怪迈开了大步。我渐渐走近,天也亮了几分,我看见一群黑鸟围着头罩盘旋。我一颗心跳到嗓子眼儿,拔腿狂奔。

我匆匆地穿过被红草吞没的圣埃德蒙台(一座自来水厂被堵,一道急流奔向阿尔伯特路,水直没到我胸口),日出之前踏上了草丛。山顶周围堆满了高高的土丘,俨然是一座堡垒,这是火星人修建的最后一个营地,也是最大的一个。土丘后面,一缕细烟腾空而起。一条狗慌慌张张地奔向地平线,看不见了。我朝山顶那个无声无息的怪物跑去,心里那个想法变得真实可信起来。我感到的不是恐惧,而是欣喜若狂。几条又细又长的褐色东西垂在头罩外,饥肠辘辘的鸟儿又啄又撕。

一眨眼的工夫,我就翻过了土墙,站在山顶,背对着土墙。这座堡垒规模惊人,庞大的机器随处可见,还堆着高高的材料,奇形怪状的掩蔽所。火星人有的坐在横倒的战争机器里,有的坐在不再灵活的操作机器里,还有十二个排成一排,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死了!他们死于腐烂致病细菌,因为他们的机体毫无抵抗力,和红草一样。人类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上帝以他的无比智慧,使他们死于地球上最不起眼的东西。

战争就这样结束了。其实我和很多人早该想到,但我们被恐惧和灾难蒙蔽了理智。从古至今,这些致病细菌不断夺去人的生命,自地球生命伊始,我们的类人猿祖先就在和细菌斗争。自然选择使我们逐渐产生了抵抗力,对细菌的攻击,我们誓死不屈,因此身体对许多细菌产生了免疫力,比如一些导致无机物腐烂的细菌。火星上没有细菌,从这些入侵者到来开始,从他们摄取水分食物开始,我们的微生物盟友就为他们埋下了失败的种子。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了绝路,一边忙忙碌碌,一边逐渐死亡腐烂。他们必死无疑。十亿条性命为人类换来了地球上的生存权利,地球属于人类,并将为人类抵御后来者;就算火星人比现在强大十倍,也无法占领地球。人类不会白活,也不会枉死。

火星人的尸体散落在他们垒成的深渊之间,一共有近五十具。他们一定想不到会这样死去。彼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我只知道,这些原本活生生的、让人闻风丧胆的东西死了。我恍惚地想,亚述王西拿基立[4]的历史重演,上帝于心不忍,一夜间派了死亡天使将他们杀了。

我凝视着巨坑,心里无比轻松喜悦,旭日东升,灿烂的光辉点燃了万物。巨坑依然一片漆黑;那些摄人心魄的机器一点点揭开阴影,矗立在阳光下。其威力和精巧令人叹为观止;古怪的形状显得诡异而朦胧。我听见巨坑深处一群狗狂吠不止,争抢那些黑乎乎的尸体。巨坑尽头那个古怪扁平的巨型机器就是他们了不起的飞行机器。在腐烂和死亡来袭时,他们正在地球丰沛的大气中试验。死亡来得再及时不过了。一只乌鸦在头顶聒噪,我抬起头,凝视着山顶那架再也无法作恶的战斗机器,凝视着掀翻的座椅上血肉模糊的尸体。

我转身望着山腰。一群鸟围着我前天晚上看见的那两个火星人,死亡也没有放过他们。那个哀声呼唤同伴的,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也许他是最后一个死的,他的哀号无休无止,直到机器耗尽。灿烂的阳光下,他们闪闪发光,再也无力作恶,只是金属打造的三角高塔罢了。

巨坑四周,伟大的众城之母劫后余生,仿佛奇迹。鳞次栉比的房屋素面朝天,有一种寂静空旷之美,如果只见过大雾弥漫的伦敦是很难想象的。

东面,阿尔伯特台焦黑的废墟和残破的教堂尖顶上空,太阳射出万丈雄光,一望无际的屋檐之间,几处檐角反射着亮眼的白光。

北面,基尔伯恩和汉普斯特德一片碧蓝,房屋层层叠叠;西面还是一片暗淡;南面,火星人背后,摄政公园绿草如茵,朗廷酒店、阿尔伯特音乐厅的穹顶、帝国学院、布朗普顿路上的高楼大厦都清晰可见,显得十分矮小,再远处的威斯敏斯特隐约露出参差不齐的轮廓。更远的地方,碧蓝的是萨里群山,水晶宫的高塔熠熠发光,像两根银柱。圣保罗教堂的圆顶罩在阴影里,我这才看见教堂也残缺不全,西墙开了一个大洞。

我望着这片寂静空旷的房屋、工厂和教堂无尽地铺开,想着无数生命奉献了无穷的希望和辛勤,终于建成了这座人类的岛礁,但人类的结晶险些毁于一旦。我想到阴霾已经散去,人们也许会陆续赶回来,我所挚爱的这个巨大的死城也许会再次焕发生机。我心潮起伏,几乎要落泪。

噩梦结束了。就在今天,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流浪在各地的幸存者——各行其是、忍饥挨饿,像没了牧羊人的羊群——逃到海外的成千上万居民会陆续赶回来,生命的脉搏越跳越有力,又将回响在空****的大街小巷,拥进空旷的广场。不管破坏多么严重,作恶之人已经住手了。那些荒凉的废墟、那些化成焦土的房子凄苦地凝视着山上的青草,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响起锤头的敲击和泥刀的刮擦。想到这里,我对着蓝天张开双臂,感谢上帝。我想着,等一年之后,一年之后……

我不能自已,想到自己,想到妻子,想到旧日的希望和温存——都不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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