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哈姆和浅野匆忙地奔跑在委员会大厦的废墟之中,周围群情激昂。“到你们所在的区!到你们所在的区!”到处都是穿着蓝衣的男男女女,他们从未知的地下工厂里逃了出来,冲到中央道路的阶梯上。格拉哈姆这头儿看见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围在革命委员会的军火库外,那头儿看见另一群人追着几个穿令人厌恶的劳动警察的黄制服的人,迫得他们仓皇地往反方向的快车道上跑去。
“到你们所在的区!”两人走近政府办公区时,这句口号终于连成了持续不断的呼喊声。许多人们另外喊的口号都听不清楚。“奥斯特罗背叛了我们。”有个人声音嘶哑地一遍又一遍地吼着,直到这句魔咒在格拉哈姆的耳内生根,萦绕在他耳旁。这个人紧紧地尾随着格拉哈姆和浅野走在快车道上,不停地冲那些穿过他涌向下方平台的人呼喝着。他一边昭告奥斯特罗的背叛,一边喊着些难以理解的命令。突然,他一跃而下,消失在人群中。
格拉哈姆脑子里乱哄哄的。他的想法很模糊,还没有具体的方案。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两幅画面,一个是他站在指挥台上发表演讲的情景,另一个则是他和奥斯特罗对峙的场面。他现在非常生气,他的双手紧握,嘴唇紧紧地闭着,肌肉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穿过废墟去委员会大厦的路根本无法通行,但浅野早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把格拉哈姆带到了中央邮局的主楼里。邮局名义上还在运作,但穿蓝衣服的搬运工动作都慢悠悠的,或者干脆停下来,透过走廊的拱门盯着外面喊叫的路人。“每个人都回自己所在的区!每个人都回自己所在的区!”根据浅野的建议,格拉哈姆在这里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他们搭乘着一个空中缆绳吊篮进入了委员会大厦。委员会成员们才投降没多久,废墟的外观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残损的海水水管之前不断地向外喷射着水柱,现在缺口已经堵上,不再漏水了。头顶架起了巨大的水管,横亘在临时搭建的外表脆弱的梁柱上。空中纵横交错的缆绳和电线都修复好了,用来服务整座委员会大厦;起重机和其他建筑机器来来回回地搬着新的结构材料,运到那栋白色建筑的左侧去。
穿过这一带的移动车道已经修好了,但只试运营了一次。格拉哈姆当时醒来,在小阳台上看到的就是这些车道,距今还不到九日。远处那边就是他昏睡的那个大厅,如今已经沦为一堆摞起的形状不一的碎石了。
已经日上三竿了,阳光普照着大地。宽敞的山洞中泻出蓝色的灯光,照亮了一条条快速车道,拥挤的人群一拨接一拨地从上面涌出来,聚集到废墟周围。空气中充斥着人们的嘶吼声,他们互相推搡着,摇摇晃晃地朝中央大楼走去。大多数时候,这群呼喝的聚众队形都是歪歪扭扭的,但格拉哈姆看得出,虽然行径粗暴,但他们正努力维持秩序。混乱中,大家都呼吁要遵守纪律。“回自己所在的区!每个人都回自己所在的区!”
缆绳将他们送到了一个大厅里。格拉哈姆认出这是通往擎天巨神大厅的前厅。几天前,他醒来的一个小时后,霍华德带着他走过这条长廊,去看如今已经不复存在的委员会。现在这个地方除了两个控制缆绳的侍从外,空无一人。这些人认出从横向座位上跳下来的是沉睡者时,似乎大吃了一惊。
“海伦·沃顿在哪里?”格拉哈姆问道,“海伦·沃顿在哪里?”
他们不知道。
“那奥斯特罗在哪里?我必须立刻去见奥斯特罗。他不服从我的命令。我要回来夺走他的权力。”他怒道,没有等浅野,径直穿过大厅,登上另一端的台阶,挥开窗帘,一眼就对上那个永远一副愁苦表情的巨神神像。
大厅空****的。自格拉哈姆第一次来到这里后,大厅的外观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第一次叛乱中,激烈的斗争让它蒙受了惨重的破坏。这尊巨大神像右侧上方的墙体被摧毁了将近两百英尺,一块光滑的薄膜掩盖了缺口,格拉哈姆醒来时,脸上就蒙着这种薄膜。它减弱了部分外面的喧闹声,但并不能完全隔音。人们似乎在喊:“保卫!保卫!保卫!”透过它,可以看见在一群工人的指挥下,金属脚手架的横梁和支架来回地升降着。一台建筑机器迟滞地伸出笔直的红色金属臂,抓住包裹着糊状矿物原料的塑料块,整齐地摆到适当的位置上。映衬着绿色的窗格,建筑机器气势磅礴地运作着,上面仍然有许多工人盯着底下的人群。格拉哈姆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浅野追了上来。
“奥斯特罗等下会去那边的小办公室。”浅野气喘吁吁地说,这个小个子脸色发青,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格拉哈姆的脸色。
两人走出帘子还没十步,通往擎天巨神大厅左侧的一块门板突然打开了。此时,奥斯特罗出现了,林肯陪在他身旁,两个穿着黑黄相间衣服的黑人跟在后面,他们正要穿过门厅的偏僻角落,朝着另一块升起打开的门板走去。“奥斯特罗。”格拉哈姆喊道。听到他的声音,一行人霎时呆住了。
奥斯特罗对林肯说了些什么,独自走了过来。
格拉哈姆按捺不住,先开口了。他的声音洪亮而专横,“我听到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他问,“你要用黑人来压制人民?”
“还没那么快。”奥斯特罗说,“叛乱以来,人民越来越难控制了。我低估了……”
“你是说黑人正像火海一样涌来吗?”
“在路上。这么说,你见到外面的人了吗?”
“难怪!但是,凭你方才所言,你太自负了,奥斯特罗。”
奥斯特罗什么也没说,向格拉哈姆走近。
“黑人不能来伦敦,”格拉哈姆说,“我是主君,我说他们不能来。”
奥斯特罗给了林肯一个眼色,林肯立刻带着两个黑人随从走到他们身边。“为什么不能呢?”奥斯特罗问道。
“白人必须被白人统治[1]。此外……”
“黑人只是一种工具。”
“这不是问题所在。我是国王,我是命中注定的主君。我告诉你,黑人不能来伦敦。”
“人民……”
“我相信人民。”
“因为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来自过去,只是意外地来到了这里。你的确拥有了可能超过全世界一半的财产。但你不是主君,你也不知道怎么当主君。”
他又瞥了林肯一眼:“我现在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我能猜出你想做什么。现在警告你也为时未晚。你幻想着人类平等,幻想着所谓的社会主义秩序,你的头脑中充斥着19世纪那些老掉牙的空谈,对这个时代,你一知半解,却妄想统治它。”
“听!”格拉哈姆说,“你能听见外面的群情汹涌。这不是各种各样的呼声,而是一种相同的呼声!而你真的明白其中的含义吗?”
“是我们教会了他们表达意见。”奥斯特罗说。
“也许吧。那你能再让他们闭嘴吗?够了!黑人决不能进伦敦。”
空气凝滞了一下,奥斯特罗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们会进伦敦的。”他说。
“我禁止他们进伦敦。”格拉哈姆说。
“他们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我不允许。”
“轮不到你不允许,”奥斯特罗嗤道,“很抱歉,我要按照委员会的方法去做。这是为了你好,你不能站在暴乱的一方。现在你来了,你能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林肯一手搭在格拉哈姆的肩上。格拉哈姆突然发现,来委员会大厦实在是大错特错。他转向大厅和前厅中间的隔帘。浅野隔着帘子拉住他,他抬脚往前走,下一秒,林肯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斗篷。
格拉哈姆转过身来,挥拳击向林肯的脸。一个黑人粗鲁地抓住他的领子和胳膊,他用力挣开,袖子刺啦一声裂开,猛力之下,他不由得倒退了几步,被另一个黑人侍从一脚绊倒在地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目眦欲裂地瞪着大厅高高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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