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耐烦地来回踱步。突然间,骨子里的暴怒席卷了他,“我诅咒这个复杂的世界!”他大喊道,“我诅咒人类的所有发明!我像个困在陷阱里的死老鼠,连敌人的一面都见不到!噢!一拳也够不着!……”
他的态度突然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我在胡说什么呢?”他说。
“我真粗鄙!”
他走走停停:“整个温带地区都揭竿起义了,伦敦和巴黎不过是其中两个城市而已。即使伦敦注定要毁灭,巴黎注定要毁灭,又怎么样?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这时,前线又传来了些无伤大雅的新消息。听完,格拉哈姆更加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一屁股坐在海伦身边。
“战争快要结束了!”他说,“数以千计的人们死在战场上,罗汉普顿的车道硝烟四起,像个蜂箱一样千疮百孔。将士们才刚抵达副飞行台,就都白白牺牲了!战机就在巴黎附近。就算现在还有一线成功的希望,在战机来之前,我们也无事可做,没有时间可用!那批可能支援我们将士的枪支不见了,全都不见了!全都乱套了!这场起义愚蠢到连武器都找不到!哦,哪怕一架飞机都没有!就因为没有飞机,我们输定了。正义的事业即将大败!我的王权啊,我那轻率愚蠢的王权一个夜晚都熬不过去。赤手空拳,我居然还怂恿无辜的人民上战场!”
“无论如何,他们会奋战到底的。”
“我不相信。我要去支援他们……”
“不,”海伦喊道,“不可以。如果失败了呢,如果你死了呢,这么多年你总算熬出头了,千万不可冲动啊!”
“啊!有个盼头总是好的。但是,你真的相信我们会赢吗?”
“就算败了,”她喊道,“你已经发声了。你的演说犹如春风吹遍大地,将对自由的渴望散播成火花。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没有什么能削弱你的演说的威力。民众都听到你的心声了……”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信心?也许承你吉言。但我说过,你和我谈心的时候……那才是几个小时以前的事!……我说过,我不值得你如此对待。好吧,无论如何,现在没什么事可做了……”
“‘我不值得你如此对待!’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后悔了?”
“不,”他连忙反驳,“没有!老天作证,没有!”他急得声音都变了,“但是,我想……我太轻率了。我对你并不了解,我操之过急了……”
他顿住了。他为自己的坦诚感到羞耻:“但是,有一件事可以弥补一切。我穿越了时间的巨大鸿沟,来到了你身边,认识了你。相比起你来,其他或大或小的经历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停下来,深情地凝望着她。此时,战报又来,飞机已经进入阿米恩上空了,但他没有理会。
海伦用手捂住脖颈,嘴唇发白。她注视着前方,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突然脸色一变,“但我一直都很正直!”她喊道,“不是吗?我热爱世界和自由,憎恨不公和压迫,不是吗?”
“是的,”格拉哈姆说,“是的。我们已经做了我们该做的。我们表明了立场!世界末日要来了,现在,这可能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小时,让我们别管那些大事了……”
他顿住了。她静静地坐着,脸色苍白,神情迷离。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人们跑来跑去,高声欢呼着。海伦高度紧张起来:“这是……”她站起来,失声道。她脸上露出欢快又难以置信的神色。格拉哈姆也听见了。金属似的声音传来:“打赢了!”是的,这是“打赢了!”格拉哈姆猛地站起来,眼中闪烁着绝处逢生的希望之光。
黄衣人一把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他一副震惊的模样,高兴得衣服都凌乱了。“打赢了,”他喊道,“打赢了!人民胜利了。奥斯特罗的军队已经崩溃了。”
海伦站了起来。“打赢了?”她的声音嘶哑而微弱。
“什么意思?”格拉哈姆问,“告诉我!什么意思?”
“我们把他们赶出了诺伍德的地下长廊,斯特雷瑟姆着火了,烧得很厉害,罗汉普顿是我们的了,我们的了!我们还在飞行台上抢了一架飞行器。”
格拉哈姆和海伦默不作声地站了一会儿。他们注视着对方,心怦怦直跳。最后一刻,格拉哈姆的眼前出现了海伦在旁扶持,他荣登王权的画面。但这画面只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了。
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一个忐忑不安的灰发男子出现在区首领的房间里。“一切都结束了。”他喊道。
“即使现在有了罗汉普顿,又有什么用?战机已经到布洛涅了!”
“还要穿过英吉利海峡呢!”黄衣人飞快地计算着,“至少半个小时。”
“他们还有三个飞行台。”老者说。
“那武器呢?”格拉哈姆喊道。
“只有半个小时,安装不了。”
“你是说找到武器了?”
“是的,但为时已晚。”老者说。
“如果我们能再多拦截他们一个小时!”黄衣人喊道。
“现在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了。”老者说。
“他们的第一舰队有近一百架飞机。”
“再多拦截一个小时?”格拉哈姆问。
“飞机太近了!”军区首领说,“现在我们找到了武器,但飞机太近了……如果我们能把武器搬到屋顶上……”
“这需要多长时间?”格拉哈姆突然问道。
“当然得一个小时。”
“太迟了,”区首领喊道,“太迟了。”
“迟吗?”格拉哈姆说,“现在不算迟。一个小时还是有的!”
格拉哈姆突然灵光一闪。他尽量平静地问道:“还有一种可能。你刚才说,你们抢了一架飞行器?”他的脸色苍白。
“在罗汉普顿飞行台上,陛下。”
“烂了?”
“好好的,就停在承载器上。可能要把它开到跑道上,这好办。但是没有飞行员……”
格拉哈姆瞥了两人一眼,又看向海伦。他停顿了很久才开口:“我们连飞行员都没有?”
“没有。”
“与飞行器相比,飞机很笨重。”他沉吟道。
他突然转向海伦。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我必须这么做。”
“做什么?”
“去飞行台,到飞行器上。”
“什么意思?“
“我去当飞行员。毕竟你呵斥我无知的那段日子,我可没有虚度啊。”
他转向黄衣人:“吩咐他们将飞行器引到跑道上。”
黄衣人迟疑了。
“你想做什么?”海伦喊道。
“这架飞行器是个机会……”
“你该不会……”
“是的,我要上战场……我要在空中作战。我以前就想试试看。开飞机确实很笨拙。但我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但是你从没有开过飞机啊……”黄衣人焦急地喊道。
“没有必要担心我。就是现在,将我的意思传达下去,告诉他们将飞行器引到跑道上。”
老者无声地询问着黄衣人,得到许可,老者点点头,匆匆地走了出去。
海伦朝格拉哈姆走了一步,她脸色煞白:“但是你一个人怎么战斗呢?你会死的。”
“也许吧。但是,我不做……别人就要去做了……”
他顿住,说不出话来。他一个手势挥退了试图替代他的人,其余的人都面面相觑。
“你说得对,”最后,海伦低声道,“你说得对。如果可以的话……你必须走了。”
他朝她迈了一步,她却后退了。她苍白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抗拒。“不,”她喘息着,“我不能忍受,你走吧。”
他傻乎乎地伸出双手,想要拥抱她。她握紧拳头,“你现在走吧,”她喊道,“快走!”
他犹豫了一会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举起双手,做了一个有点夸张的奇怪手势。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
黄衣人这才反应过来,他笨拙地跑向门口。但格拉哈姆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大步穿过区首领的房间。首领正在里面冲着电话听筒大喊,让部下将飞行器引到跑道上。
黄衣人瞥了一眼站着不动的海伦,连忙跟上去。格拉哈姆没有回头,直到前厅的门帘在身后落下,他才转过头来冷酷而迅速地发布命令。他的嘴唇已血色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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