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到现在,波夜空已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三千三百六十三次“老秃驴”
和二千四百二十三次“小矮子”,总算把老秃驴从码头上弄来的三辆锈迹斑斑的老破车,拆成了一堆零件。然后朝着老秃驴最喜欢待的闭关室走了过去,不耐烦地敲了敲门:“老子干完活了,可以验收啦!”
门“吱呀”一声开了。
那叫闭关室的地方,其实叫壁龛更合适,宽度和深度刚刚够只有一米五三的老秃驴一个人盘腿坐在里面。老秃驴说过,闭关应该叫闭观,一个人只有把自己关起来,面前除了墙壁什么也没有时,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波夜空很奇怪,老秃驴在这样一个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里待了四个小时,怎么还没被闷死。
门虽然开了,哭大师还是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哭大师虽然矮,但其实并不秃。事实上,茅草一样的乱发几乎快要披到他肩上了。
自从蓬莱洲经济崩溃,那些把哭大师的师父空藏大师请到蓬莱洲开庙的香客都作鸟兽散,计划中的悟空寺只完成了几间僧房以及两座半大殿的骨架,后来是空藏大师和他那被叫作“哭笑不得”的三位徒弟,用从垃圾堆里拣来的各种废弃物东拼西凑,才总算让这有限的几幢建筑可以遮风挡雨了。
在空藏大师圆寂后,为了吃饭,这三个徒弟就把这计划中的大庙改成了修理厂,专门收集各种还算完整的旧电器和破汽车,然后将它们拆零和整修到可以再用的程度,卖给本地的弃民们挣点辛苦钱。
所谓的“哭笑不得”三弟子,除了哭大师,另两个人就是笑和尚和不得头陀。空藏大师在把这三个徒弟带到蓬莱洲之前,分别派他们去了汽车修理厂、电器修理铺和IT公司上了三年班,空藏大师说这是修行,以后他们会明白的。
等三个徒弟完成这奇怪的修行后,空藏大师终于答应那些一直请他过来的蓬莱洲信徒,到新唐城开办了悟空寺。
后来石油经济破产,蓬莱洲成了全世界共同的贫民窟后,哭大师才忽然明白,师父其实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就像师父在临终前所说,他们师徒四人是来这里应劫的,所有发生的事情自有深意,修行不过是把这些被折叠的事物一一打开。
看到老秃驴还是没动,波夜空有些不耐烦了,刚想伸出手指,去捅哭大师挺直的后背,就听见老秃驴的呵斥声:“停!”
声音虽不响,但在波夜空耳里听来却好像是炸开了似的,吓得他连忙把手指缩了回来。然后他看见老秃驴慢慢回过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即使笑的时候,哭大师那细长的眼睛、眉毛和嘴巴还是向下弯曲着的,正是他那副招牌式的哭相,这也是他的法号“大哭”的由来。
“哎哟,这么激动干什么呀,我是一片好心,想看看你老人家是不是翘掉了?”波夜空往肚子里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一边干活,一边在心里使劲骂着老秃驴和小矮子,老秃驴骂了三千三百六十三次,小矮子骂了二千四百二十三次,对不对?”
老秃驴果然厉害,波夜空不禁张嘴发了半天呆,然后索性破罐子破摔:“好吧,那你说说看,我这会儿心里是在骂你老秃驴还是小矮子?”
哭大师没料到波夜空会反问,呆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大喝一声:“你个小犟驴!”
说着,哭大师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木鱼槌子,“咣”的一下敲在波夜空的额头上。
完了,额头上肯定又是一个大包。
在这一点儿上,波夜空不得不佩服老秃驴,因为他都没看清哭大师是从哪里拿来的木鱼槌子,然后又是怎么出手的。
场地里哭大师收养的其他几个孤儿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为哭大师这一连串漂亮的动作鼓起掌来。
“你服不服?”哭大师得意扬扬地看着波夜空。
波夜空本想说不服的,但看了看老秃驴手里的木鱼槌,想了想额头上正在作痛的大包,只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善哉善哉。”哭大师那只空着的手煞有介事地做合十状,还装模作样地屈了屈身。
“唉,师父啊,你说你一个出家人,本应慈悲为怀,干吗非要跟我过不去?难道你不应该好好反思反思吗?”波夜空说。
“我怎么跟你过不去了?”哭大师又一次比哭还难看地笑了起来。
“今天早上,才五点钟,你就把我从**拉起来给你干活,你让我十岁起就给你当童工这件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好觉吗?你们资本家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啦?”说话时,波夜空注意到哭大师的脸上忍不住掠过一丝笑意,终于放下心来,师父并没有真的生他气。
“你是在睡觉吗?”哭大师皮笑肉不笑。
“我是一边睡觉,一边看小姐姐们放在网上的照片和视频。”波夜空叉着腰,振振有词。
“你个小色鬼,还敢说?”哭大师举了举手里的木鱼槌吓唬波夜空。
“就是看看而已,我又不是出家人。师父难道你不觉得,你之所以脾气这么暴躁,就是因为内分泌失调吗?”
“你再说一遍试试?”哭大师又举了举手里的木鱼槌。
“师父,你要讲道理啊!我也就是看一下小姐姐,但阿光每天连在前台上班的时候,都在搞直播,打扮和说话的样子,比那些小姐姐过分多了,你怎么从来都不管?太偏心了!师父,对男对女你要有平等心啊。”波夜空说着说着不禁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有口才了。
哭大师先是一愣,然后瞪大了眼睛说:“你个蠢货,人家阿光是有大智慧的,你能跟她比?”
“师父,我的智商390,阿光才120,她也就比普通人稍微好一点点而已。”波夜空不满地摇了摇头。
“所以说你是个蠢货,连智商这种事都相信。信不信,我放你和阿光到修理厂外自谋生路,不出一个星期,你会被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但只要阿光愿意,她能把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哭大师道。
“师父,你怎么又在背后说我是非了?”
门外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哭大师和波夜空都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把自己打扮得跟个妖精似的姑娘,从门边探了个头进来,嘟着嘴,脸上的表情却一点儿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就是,师父你怎么把阿光说得跟美女蛇似的,你这是在夸她吗?”波夜空连忙乘胜追击。
“你小子少挑拨我和阿光的关系。”哭大师一伸手,又往波夜空的脑袋上敲了一槌子。
“阿空,不要跟师父犟嘴,来,帮我个忙。”井下光向波夜空招了招手。
波夜空捂着脑袋上新起的大包看了师父一眼,然后悻悻地低下头,往车间外走去。
修理厂的1号车间是原来悟空寺计划中的大雄宝殿,从前门出去,穿过院子,就是现在由天王殿改造成的前厅。波夜空走进去的时候,井下光已经回到前台接待处,正心急火燎地盯着面前那台破旧的老式电脑看。
“怎么啦?”波夜空走到那用两张瘸腿的桌子拼成的前台边,一屁股坐了上去。
井下光指了指电脑屏幕:“唉,老娘对着摄像头才抛了两个媚眼,那些脑残粉就像疯了似的,拼命给老娘送礼物打赏,又死机了,快给我想想办法!”
“知道带宽就这么点,还给人抛媚眼,这就叫作自作孽!”波夜空索性将身体靠到电脑上,把腿跷得半天高,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等会儿吧,这就跟堵车似的,过了高峰就好。”
“哎哟,不要这么不耐烦嘛。”井下光不满地打了波夜空一下,“姐姐今年都十八岁了,再不卖力点,啥时候才能挣够去韩国整容的钱?”
波夜空没有马上搭话,带着一脸坏笑,盯着井下光那张甜美的脸看了半天。
井下光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怎么啦?
我脸上长痘痘了吗?”
“姐姐啊,虽然你的样子呢,就算你说你才十六岁,都会有人信。但……你其实都二十六岁了,脑子怎么还不开窍?你现在就……”波夜空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已经是个美女了,干吗还要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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