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夜空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和顾得满见面时的情景。
那是一个多雨的夏天,因为下了很多场雨,新唐城那些残破的柏油马路和工业垃圾堆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杂草,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座灰蒙蒙的城市变成了绿色。
那一年他八岁。当时师父派他去隔壁街上打酱油。刚拐过一个街口,他就发现,自己被那群打劫的孩子盯上了,一前一后两拨人把他的进路和退路都堵住了,他只好一闪身逃向那条陌生的岔路。
当时顾得满正好回新唐城过暑假,骑着自行车和小柯、小施出门闲逛,半路上车链子掉了,在路边忙活。就在这时波夜空朝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顾得满一向见不得欺负人的事,眼前又是一伙大孩子追打一个小小孩,他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带着小柯和小施跟那伙人打了起来,他天生神力,没费多大工夫,就把那群大孩子给打哭了,作鸟兽散。
波夜空心里感激,嘴上却没说客套话,直接蹲下来帮顾得满把车链子给安好了,然后一番评头论足,说车这地方不好,那地方有问题,把顾得满说得两眼发直,都恨不得当场把车给扔了。这时波夜空却说,可以把车送到修理厂,他免费帮他解决问题。
第二天顾得满真的把自行车送到了修理厂,想看看波夜空是不是在吹牛。
波夜空也不怯场,三下五除二把车拆了个七零八落,然后这儿敲打几下,那儿焊接一会儿,忙得不亦乐乎。
就在顾得满心里犯嘀咕时,波夜空又把车重新组装了起来。顾得满骑了一下,简直跟飞一样轻快。
两人就此成了朋友。虽然年龄上差着四岁,但波夜空本就嫌同龄人幼稚,一向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交往,再加上他从小看了很多从垃圾堆里淘来的旧书,见识比顾得满还丰富,而顾得满本也是喜欢交朋友的人,便接受了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死党”。
认识了波夜空,顾得满自然就认识了井下光。井下光虽看似虚荣、浅薄,不着调到了极点,但因为是极品,顾得满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孩身上有种说不清楚的亲和力,竟也稀里糊涂地让她成了自己的朋友。然后在这年寒假,顾得满又把他在费切马斯特学校的同班死党河原细美带到了哭大师的修理厂。四个孩子个性上天差地别,但因为都有一些怪异到跟一般人格格不入的东西,就被彼此吸引了。
四年前,一直在费切拉马城念书的顾得满高中毕业后,决定不再继续读大学,回到新唐城,来接他老爸的班。从那时候起,顾得满就再也不肯跟河原细美见面。原来的四个人,变成了两组三个人,有顾得满就没有河原细美,有河原细美就没有顾得满。虽然波夜空对男女之间那些微妙的东西不是很懂,但知道两人之间一定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以至都无法面对彼此。
但波夜空没想到,刚才在市政厅带人用枪指着他们的,竟是顾得满跟河原细美。
“喂,你们两个不都不共戴天了吗?怎么又在一起混了?”上了鲨鱼商务车后,波夜空左看看右看看,不断地挠头吸气,直把顾得满和河原细美都看毛了,才坏笑着问。
刚才在市政厅发现被人抄了后路,波夜空还真担心脱不了身,回头看见领头的人是顾得满和河原细美,这才松了口气。一阵挤眉弄眼后,顾得满主动当着一帮人的面,说波夜空等三人是来帮自己做调查的,才总算让他们逃过了市政厅保安人员的质询。随后顾得满将他们带回到了鲨鱼商务车上。
“应该是为了对付快闪革命党吧。”顾得满和河原细美还在沉默,朴不见已看出两人有些尴尬,便主动替他们作答,“据我所知,费切拉马集团为了对付快闪革命党,除了保安部,还动员了壮丁团。日韩城虽自成一体,但行政区划上归费切拉马在新唐城的分公司管。今天应该轮到和生财跟极道会在附近巡逻,顾公子跟河原小姐,当然都是替父亲出来值夜班的。”
“快闪革命党不过就是个小玩闹,至于吗?”波夜空不屑地撇了撇嘴。
“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小玩闹,昨天在费切拉马公司的新闻发布会上,他们竟然截下了现场的音频和视频,然后公布了费切拉马集团的内部账单。这些年蓬莱洲大多数人都穷得只剩下了底裤,除了费切拉马城,其他地方都破得跟贫民窟似的,费切拉马集团却赚得盆满钵满。要知道,昨天媒体都在进行直播,这种时候公布这样的消息,摆明了是想挑事。而且快闪革命党还透露,以后每个月都要公布一桩费切拉马集团的经济丑闻,这样下去,估计蓬莱洲很快就要革命了,费切拉马的人能不急吗?”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柯悠悠地说道。
“费切拉马的人急不急我无所谓,主要是看到你们两个又在一起混了,我很欣慰。”波夜空还在来回看着顾得满和河原细美。
“细美现在有男朋友了,阿空,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顾得满的神情还是很平静,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波夜空吐出舌头舔了一圈嘴唇,知趣地换了个话题:“不过,据我所知,快闪革命党是个没有实体的虚拟组织,成员之间用区块链的暗网技术进行联络,实际生活中并不认识,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只是一个理念,就是反对费切拉马集团。他们只是为了这个理念,才选择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一起行动,快速地聚合,快速地解散,就算你们抓到再多快闪革命党的党徒,也抓不住那个没有实体的理念。只要蓬莱洲还是今天的样子,这个理念就会一直存在下去。”
“阿空,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复杂。”一直在沉默的河原细美终于开口说道,“保安部从抓获的快闪党党徒那里获知,十个党徒里有九个不是为了什么理念,纯粹是因为崇拜快闪革命党象征的欢乐女神,而且所有快闪行动的计划都是由欢乐女神发布的,所以保安部认为,只要能把欢乐女神捉拿归案,这件事情就算结束了。”
“你也这么想?”波夜空回头看了一眼顾得满。
顾得满不安地避开了波夜空的目光,他知道波夜空问的不是欢乐女神的事,而是不满他为费切拉马集团效命。顾得满将脸转到了另一边,假装看着窗外的街景:“我们和生财只是在费切拉马集团r>
“对了,你们刚才为什么会在市政厅里?”河原细美插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脸上依旧是不温不火的笑容,好像只是随口问起,目光却若有所思。
“那个鱼缸是在我们公司投保的藏品,我们是过来看一下鱼缸有没有问题的。”波夜空还没来得及开口,朴不见已经抢先开了口。
“你呢?”河原细美笑眯眯地看向波夜空。
“我是专家!这种事情专家能不到场吗?”听到朴不见说出的借口,波夜空连忙顺着杆子往上爬。
“她呢?”河原细美还在看着波夜空,手却指向化身为白雨的卓深影。
“鱼缸是她们家祖传的,有没有问题她最清楚。反正我们跟那个快闪革命党八竿子打不着,这位朴不见先生也是费切拉马集团的人,我们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波夜空一边说,一边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用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摸了摸鼻子,这是他以前和顾得满在街上跟其他小孩斗智时约定过的手势。
顾得满心领神会,朝河原细美摆了摆手:“细美,还是先办我们自己的事。”
说完,他让小施把车停到路边,亲手替朴不见和卓深影开了门:“两位可以走了,阿空留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你们走吧,明天我去找你们。”波夜空朝两人挥了挥手,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一眼朴不见,又看了看卓深影,“小姑娘,记得,我才是你可以信任和依靠的人……”
波夜空还要再说,车已经发动起来,他的声音消散在夜色中。
直到鲨鱼商务车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朴不见和卓深影还在看着路的尽头。
“接下来怎么办?”朴不见转过头看了一眼卓深影。
“没有那神道的家伙和他脑子里的数学模型,暂时什么也干不了了。”卓深影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的宿主现在已经很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我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朴不见点了点头。
然后向刚才停车的地方走去,卓深影操控白雨的身体,跟了过去。
走了一会儿,朴不见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闪烁,语带讥诮地说道:“蜜之蜃姬的人还会管宿主的死活,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孩子是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我偏要让她活下去。”卓深影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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