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朴不见被海鸥的叫声吵醒了。
光从没有拉严的窗帘边漏了进来,一只淡蓝色的海鸥站在窗台上,咕咕叫着,绿豆大小的眼睛正在打量朴不见。
朴不见很好奇这只海鸥的颜色,但想到,现在是在污染严重的蓬莱洲,动物发生点奇怪的变异似乎是常态,虽然离着海岸线有好几十公里,但毕竟是在附近。
朴不见盯着那只海鸥看了很久。海鸥也在注视他,一人一鸟对视了大约十分钟,海鸥忽地飞起,向着海面翱翔而去。
朴不见看了看时间,决定就此起床。
一个小时后,他出了门,去了九楼的餐厅,打算先吃点东西,看看情况再说。
因为不到七点半,餐厅人不多。不过,船上的乘客本来也不多,即使在别的时间段,餐厅应该也不会很热闹。朴不见环顾四周,宽敞的餐厅里只有七八桌人,每张桌旁大多坐着两三个人,他们之间的关系类似情人,只是男女双方年纪差得比较多,要么是老翁配少女,要么是靓男配老妇,年轻的一方脖子上通常戴着白色或红色的颈环,大多都是两个年轻的船奴陪着一个年长的金主。
有个穿着花衬衫,身上戴了很多金饰的干瘦金发老头,身边甚至坐了七八个身材凹凸到夸张的女船奴。
只有一张餐桌旁坐着三个看上去关系相对正常的男女,一对中年男女,男的黑头发,古铜色的皮肤,五十岁出头,身边的女子四十多岁,金发白肤蓝眼。他们对面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像是中年男女的女儿,黑头发蓝眼睛,皮肤苍白,几乎透明。
年轻女子看到朴不见出现在餐厅后,忍不住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显然,因为朴不见的“艳丽”程度超过了那些提供情感服务的男船奴。
虽然餐厅里客人的状态和关系都有些畸形,但朴不见知道,这才是泰坦号上的常态,这些人身上并不存在他要寻找的异常之处。
朴不见要了些简单的食物和三杯咖啡,找了靠边的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着餐厅的入口。
三十分钟过去了,不时有客人进进出出,大部分人的状态都差不多,脸上带着天生就是成功者的自信。朴不见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连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
朴不见盯着那女子看了起来。
女子戴着一顶黑色宽檐蕾丝遮阳帽,沿帽檐挂着一圈黑色面纱。如果一个女人在室内戴着一顶如此宽大的遮阳帽,一般来说只有一个理由,为了装饰。
但如果是为了装饰,她又没理由把脸也遮起来。
透过面纱,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女人的脸部轮廓,应该是个风姿绰约的东方女子。
刚开始朴不见还想,女子戴面纱可能是宗教信仰的缘故。但仔细一看,又不像,因为女子的连衣裙虽是黑色的,却是半透明的,只要不是盲人,就能看见她裙子里若隐若现的胴体,而且连衣裙上面的开口很低,乳沟都能看见。
何况这里是赌船,虔诚的教徒怎么会来这种地方。所以戴面纱应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不想让人看清她的长相。
朴不见不由得对这个女子产生了兴趣,他喝着咖啡,装作是在看窗外的海鸥,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女子身上。
女子要的早餐很简单,一个煎蛋、一片面包、一杯果汁。一边吃东西时,一边看着窗外。大概吃了二十分钟,女子离开餐桌,找到侍者,轻声说了几句,声音很轻,朴不见却听得很清楚,她要侍者一会儿送一份同样的早餐去楼下的0101。
说完,女子转身离开了餐厅。
朴不见连忙一口喝完杯子里的咖啡,从窗口观察餐厅外面的走廊,看到女子快要走到拐角处了,他也连忙起身,追出了餐厅。
女子没有坐电梯,而是沿着甲板上露天的楼梯,徒步往下走去。
朴不见根据刚才女人要侍者送一份早餐去0101套间的线索,抢先从另一个楼梯跑到了一楼的甲板上,然后装出凭栏眺望海面的样子。
过了大约十分钟,女子才慢腾腾地走到了一楼,看见女子快要进到房间去了,朴不见连忙转身,紧走几步,在女人刷门卡时,到了她身后,想趁着门打开的瞬间,看一下房间里的情况。但他没有想到,女人只将门开了一条缝,就像条鱼似的,钻进门缝,立即关上了门。
朴不见摇摇头,在门外的走廊磨蹭了一阵,想听一下女子进屋后说话的声音,却发现,房间里的声音像被某种介质阻挡了。
好奇之下,朴不见对着身边的船舱壁吹了一声口哨,声音被迅速地弹回。
泰坦号显然使用了有声波反射功能的材料,房间的门窗只要被关上后,就不会有声音透出来。
朴不见摇了摇头,知道即使继续待在这个地方,也不会有收获,不如过一会儿用“苍蝇”溜进房间里去看一眼。
他转过身,往船头走去,背靠着栏杆,上上下下观察起整条船来。
泰坦号的甲板以下是机房以及船员和船奴的住处,乘客是不允许下去的,这部分的侦察工作他已拜托给了卓深影,用不着他多费心思了。他决定沿着楼梯往上,假装走马观花的样子,走走停停,不时用手机拍照留念。
借着这观光客的姿势,他跑遍了甲板以上的每个楼层,样子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却看得很仔细,连每一层的套房有哪几扇窗户没有关上这种信息都没有漏掉,途中只要遇到个人,他就会将对方的脸记在脑子里,只要有套间的房门没关上或窗帘没拉严实,他就会借机观察里面的情况。从一楼走到九楼,他花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看完了九楼的情况,他准备沿着楼梯再往上去,楼梯上忽然跑下来两个穿黑西装的精壮汉子,拦住了他的去路。两个黑西装都戴着无线耳麦,胳膊镖。
“上去拍个照,不可以吗?”朴不见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
“对不起,上面不对外开放。”其中一个黑衣保镖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花那么多钱买了你们的船票,为什么不能上去?”朴不见提高了音量。
“对不起,第十层不包含在您的船票里。”另一个黑衣保镖耐心解释。
“为什么?”朴不见又问。
“严格来说,这一层不属于泰坦号,是我们老板的私人会所,只有受他邀请的人才能上去。”黑衣保安一板一眼道。
“还有这种事?”朴不见摇了摇头,因为不想引起注意,他没再纠缠,走到前甲板,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朝十层楼的方向拍了张照片。这时他才注意到,十楼的楼顶是个停机坪,上面停着三架直升机。
拍完照,磨蹭了一会儿,朴不见又往另一个方向转去。从一圈后,朴不见发现所有通往十楼的楼梯都有黑衣保镖在那里把守。
回到前甲板后,朴不见靠在船头的栏杆上,一边眺望海面,一边整理思路。根据之前的观察,泰坦号上,除了这六架露天的楼梯,楼内还分布着六架电梯,其中有五架是一直开放的,但电梯里没有第十层的按钮,还有一架电梯一直关着,如此想来,那应该是唯一一架可以通往十楼的电梯。
把来龙去脉都想清楚后,朴不见搭坐电梯从九楼回到了三楼。进到房间里,朴不见把那四个伪装成苍蝇的悬浮式复眼摄像头找了出来。
“苍蝇”们在他的操控下开始往十楼飞去,就在快要接近目的地时,监控画面上出现了电磁干扰。“苍蝇”在发出警报,再往上飞,就要失控了。
朴不见放弃尝试,让“苍蝇”掉头向下,往一楼飞去,让它们绕着0101套房的外围转了好几圈,没想到房门和窗户还是严严实实地关着,连窗帘都没有留下一丝缝隙,“苍蝇”根本找不到偷窥的机会。
朴不见只好让“苍蝇”在附近待命,等了大约半个小时,0101还是没有动静。因为脑子里惦记着十楼的情况,朴不见决定先去九楼的酒吧找人打探一下情况。
进了酒吧,朴不见低头看了看手表,十一点刚过五分,酒吧里空空****的,酒保在吧台边支着脑袋,在颓靡的乐声中打着瞌睡。朴不见刚走到吧台前,那个酒保身上好像装了警报器,耷拉的脑袋猛地抬起,晃了晃后,脸上即刻现出讨好的笑容。
“威士忌加冰?”朴不见还在想着该怎样开口,酒保已抢先问道。他说的是英语,但带着拉丁口音,从微黑的肤色看,应该是南美那一带的移民。
“为什么?”朴不见不明所以。
“一般这时候就到酒吧来,还是独自一个人,要么是好这一口,要么是心情不佳。不管哪种情况,烈酒才是良药,威士忌加冰,形式够单纯,又不像伏特加那般粗俗,刚刚好。”酒保说起话来很有韵律,看朴不见没有反对,就自作主张,往玻璃杯里加了冰块,然后开始倒酒,“当然,你不想要也可以,反正现在酒吧没人,我就自己喝了它。”
“好,给我吧。”朴不见笑了起来,觉得这个酒保很对自己的胃口,与之交谈应该不会困难。
果然,酒保很健谈,而到下午四五点前,这个地方应该都不会有人来,他也无聊,眼前来了个可以说话的人,自然是求之不得。两人聊得很畅快,先是说了些酒和女人的话题,然后又聊起各自的情况。说了一个多小时,两人已喝了两轮。看情况已差不多,朴不见话锋一转,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问了一句:“十楼为什么不让人上去?”
“哦,那是我们大老板的地盘。”酒保看上去酒量非同寻常,两杯下肚,脸上还是没有一丝喝过酒的迹象,只是谈兴正浓,“除了我们大老板自己或者他特批的客人,别人自然是不能进去的。而且这些客人都是自己坐直升机,直接到十楼的。连船长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会待多久,会在哪里下船。”
朴不见想起上午在甲板上看见的那三架直升机,点了点头:“哦,这样啊。不过那可是整整一层楼面啊,要平时你们大老板没朋友来搭船,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吗?”
朴不见一边感叹,一边喝了一口酒。
“怎么可能浪费,从我上船那天起,十楼的三个套房就没有空闲过。”酒保撇了撇嘴。
“你上去过?”朴不见问。
“船长都没资格上去,我们这些小喽啰当然就更没有可能了。”酒保摇了摇头,“给那里的客人提供服务的侍者和管家,是大老板直接调配的,上面的船奴跟nbsp;“你怎么知道是极品?又没见过。”朴不见故意抬杠。
“我们上不去,并不代表上面的客人不会下来。”酒保一脸神往地咂了咂嘴,“何况就算他们平时不下来,到至尊赌会的那一天总是会下来的。”
“至尊赌会?”朴不见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吗?”酒保瞪大了眼睛看着朴不见。
“在服务手册上看过这个名称,但我不是很清楚,是什么意思?”朴不见笑了笑说。
“哎呀,看来您还真是把泰坦号当普通邮轮了。”酒保叹了口气,“知道吗,船上的十成乘客里,有九点九九成是为了至尊赌会才上泰坦号的,您就是那另外的零点零一成。”
“亲爱的迪克,你就不要嘲笑我了,说给我听一听嘛。”朴不见做出哀求的样子。
“根据泰坦号上的惯例,住十楼的三位客人,在下船前一晚,会从十楼下到赌场,跟前几天胜率最高的三位客人赌一场。按照规定,至尊赌会上的一个筹码就是一千万费切币,相当于一亿美元。筹码的数量上不封顶,赌局限时三个小时,结束后,每个人可以带走自己赢到的筹码。”说到这里,酒保一脸神往地舔了舔嘴唇,“不是我小看您,虽然能上泰坦号的都不是一般人,但跟住十楼的客人比,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自从有了至尊赌会,绝大多数上泰坦号的客人都是为了赌这一局,如果能赢,就等于是给自己升了一个档次。”
“哦,这样啊。”朴不见点了点头。
根据原来的计划,他去赌场,只是为了调查,输赢并不是目的,现在看来,为了近距离见识一下十楼的神秘客人,他必须想办法让自己的胜率进入前三。
想到这里,朴不见连忙问酒保:“这次的至尊赌会是在哪天?”
“船票上附带的服务手册上有,这次是第六天。”酒保说,“是到新唐城前的那一晚,估计三位嘉宾中有人会在新唐城下船。”
朴不见点了点头,连忙换了个话题,又跟酒保扯了些别的事情,才和他告别,回了自己房间。
进屋后,朴不见又把“苍蝇”放了出去,然而0101套房还是密不透风的样子,看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机会一探究竟了。这时,朴不见想起了卓深影,连忙驱动其中两只“苍蝇”去了楼下安置船奴的地方。
甲板之上,船奴们虽个个一表人才,很像是些最幸福的人类,但到了楼下,等待他们的,却是一个个围着铁栅栏的笼子。普通船奴被关在了几个大约一百平方米大小的大笼子里,每个大笼子里排列着密密麻麻的三层通铺,住着大约三百个普通的克隆人船奴。而那些提供情感服务的克隆人船奴和人类船奴情况稍好些,都被关在大约有十平方米大小的单间里。
借助“苍蝇”的能量探测装置,朴不见很快找到了卓深影。她没有换宿主,还是昨夜的那个黑发船奴。
朴不见打开内置在客厅墙上的显示器,调出了泰坦号的船奴菜单,很快确认,被卓深影附身的船奴叫塞莉娜,二十六岁,是位人类属性的船奴,除了可以提供情感类服务,还可以被当作猎物猎杀。情感类服务是赌船奉送的,客人可以让塞莉娜满足自己的一切需要,猎杀则需要付给泰坦号一百万费切币的猎杀费。
朴不见皱了皱眉头,点开了塞莉娜名下的邀请键。想了想后,又点了另两个叫吉娜和凯莉的船奴,好给卓深影附身的塞莉娜做个掩护。
下完单后,朴不见通过“苍蝇”传输过来的画面,看见楼下有人正在打开塞莉娜居住的那个单间。朴不见认得那个人,正是昨夜跟塞莉娜一起站在后甲板上看海的船员。
船员带着塞莉娜进了浴室,在更衣室的衣柜前,看了一会儿里面的衣服又回头打量一会儿面前的塞莉娜,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终于挑出一套白色蕾丝内衣、一件半长的红毛衣和一条深黄色的棉布长裙,递给了塞莉娜。做完这些,他抿了抿嘴,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准备离开。
塞莉娜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伸出手拉住船员的手,将他转过去的身子拽了回来,脸上忽地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脱下了身上那条棉质睡衣,故意在船员面前转了个身。船员的喉结咕噜了一下,苦笑着摇了摇头,拨开塞莉娜,落荒而逃。塞莉娜放肆地大笑,笑着笑着,却已是泪流满面。
在这个过程中,卓深影好像并没有干涉她的宿主。
昨天,他关照过卓深影,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主动操控宿主,以免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现在卓深影应该只是以旁观者的状态存在于塞莉娜的体内。
半小时后,三个刚才还像囚犯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的船奴,已穿上漂亮衣服,施施然地来到三楼,进了朴不见的房间。三人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像是跟朴不见一见钟情的样子。
因为见过这三位船奴刚才在笼子里的样子,朴不见知道她们此刻笑得有多甜,心里就有多苦。
可能是朴不见看着三名女子发呆的样子引起了卓深影的不满,被她附身的塞莉娜伸出手,碰了碰她的两位同伴,吉娜和凯莉跌坐到地上,脸显出呆若木鸡的表情。
“不至于吧?你们四天王星人不是一直都觉得地球人缺乏美感吗?”卓深影控制住了塞莉娜的意识,慢条斯理地说道。
朴不见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屏幕上关于塞莉娜是猎物的那段介绍。
“正常,二十六岁了,人老珠黄,成为猎物可能是她最后有点利用价值的地方了。”卓深影看了一眼朴不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了?”
朴不见看着卓深影,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塞莉娜的眼睛里闪烁不定,说话明显用力过度,显然她的满不在乎只是一种掩饰。她应该跟自己一样,也同情塞莉娜,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朴不见没有戳穿她,只是淡淡地一笑。
“找我过来有什么事?”卓深影避开了朴不见的目光。
朴不见把自己这一天收集到的信息跟卓深影详细叙述了一下,然后问:“你那里有什么收获?”
“我把下,好像没有忻飞飞的线索。”卓深影顿了顿,“看来忻飞飞被卖到泰坦号做船奴应该只是一个烟幕弹。”
“这样啊?”朴不见沉吟着点了点头,“那你回来吧,继续做你的白雨。”
卓深影摇了摇头:“我们两个还是分开比较好,如果需要,你可以随时把我的宿主叫过来。反正我是按你说的,只以旁观者的身份依附在她身上,这就跟住旅馆似的,所以一点也不费劲,还能监控一下甲板朴不见不由诧异,不明白卓深影为什么要主动给自己加任务,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也好。最好每天换一个宿主,这样我叫你过来,也能不断换人,不会引起注意。”
“你可以把自己演成一个长情的人。不过,为了表演你的长情……”卓深影在脸上露出一个玛丽莲式的娇媚笑容,指了指昏睡着的吉娜和凯莉,“我不反对你每次也把这俩冤大头一起叫上,别人起疑心的话,也不知道该怀疑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看到卓深影笑成眼前的这个样子,朴不见更觉得此事古怪,但他没有多说什么,转过头,看了看全息电脑虚拟出来的那四块无影屏,发现那个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0101房间的门口,但房间门已经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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