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早上六点钟,河原细美就和井下光一起来到了这家叫作“陌路”的小酒馆。两人在脏兮兮的餐桌边,大口喝着那脏兮兮的自酿白酒,吃着那脏兮兮的隔夜猪头肉和炸花生。
两个美女一清早就在干这种事情,这一幕要是被旁人看见,肯定觉得诡异。河原细美和井下光做起来却显得极为日常。
同样觉得这场面日常的,还有酒馆的林老板,他看了一眼那两位一大早跑来把他叫醒的女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手支着脑袋,在账台上打起了瞌睡。
连续两天,媒体上都充斥着顾得满的新闻,先是切斯迪宣布顾得满是他在新唐城选定的青年才俊,然后是顾得满在火车站爆炸现场探案的情况。两个事件的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河原细美奉命去杀朴不见,却被顾得满意外地搅局,连她都差一点要杀身成仁。这情况让河原细美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在费切马斯特学校的时候,顾得满再一次成了她的竞争对手。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已付出了那么多,甚至都交出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打算嫁给一个并不爱的男人,她本以为自己的付出已取得了丰厚的回报。却不想,顾得满只用了两三天时间就完成了翻盘,把她机关算尽的布局全部否决,再一次毅然决然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那些过往的记忆,那些近在眼前的挑战,在她脑子里反复翻滚,让她无法入眠。最后在凌晨五点钟的时候,河原细美给井下光打了个电话,约她来酒馆喝酒。
“喝呀!干吗这么秀气?”之前,河原细美已经喝了两碗,此时才第一次放下那个有缺口的小碗,笑着问。
此刻她的笑容不再温婉,透着一股豪迈,这是河原细美喜欢井下光的原因。在井下光面前,细美不用再演自己。
井下光的表情反倒很温婉,正小口地啜着酒。
“半夜里,阿空做了个噩梦,叫得惊天动地的,醒来后,蠢货的眼角还挂着两滴眼泪,说梦见你用一把匕首从身后捅进了阿满的心窝。虽然是梦,我还是有点担心。”说话时,井下光两眼直直地看着河原细美。
第一次见到井下光,河原细美就看出这女孩的矫揉造作是一种伪装,正如她的婉约朴素也是一种伪装。
井下光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两个看上去说不到一起去的女孩,成了知己。
“你是觉得,我够心狠手辣,下得了这个手?”细美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缝,拿起酒坛子,又给自己斟了一碗酒。
“我的意思是,你们没必要这样。”井下光一脸沉静,不温不火。
“没必要怎样?我是李家未来的孙媳妇,顾得满是切斯迪选中的接班人。
我们两个都不想放弃这种一步登天的机会,不这样,还能怎样?”细美讥诮地说,将碗里的酒又喝了个干净。
“但你喜欢的人不是阿满吗?”看到细美还要喝,井下光连忙伸手按住了酒坛子。
“我喜欢的是权力。只有李适之才能让我得到我喜欢的东西,所以,我喜欢的人应该是他。”细美脸上的自嘲之色愈浓。
井下光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似乎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微张的嘴巴紧紧抿了起来。
“就算满公子将来真能当上保安部主任,又能怎样?别说他,在费切拉马十三董事面前,连切斯迪,也不过是条看门狗。要不是这次董事会有七个老家伙给他撑腰,切斯迪哪儿有胆子跟老爷子单挑啊?老爷子这次竞选就算失败,也还是比切斯迪高着半个头呢,更不用说顾得满了。”河原细美淡淡地一笑,端起刚斟满酒的小破碗,悠然地喝了一口,“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外面都说我心机深,他们没说错,我就是!但你知道吗,对一个心机深的女人来说,最可悲的是什么?”
井下光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变成一个失败的心机女。”说到这里,河原细美将碗里的白酒一股脑地倒进嘴里,放下碗,眼睛里忽然多了一丝凄楚,“你用了那么多心机,最后却什么也没有得到,那么你就成了一个笑话。我可以被人恨,但不可以被人骑在头上笑。”
“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这四年里每次放假回新唐城,你都要找机会跟阿满见面。每次他不肯见你,你都会那么伤心?还有,你每次约我出来借酒浇愁,为什么总是约在这脏兮兮的馆子里,不就是因为这是阿满最爱来的地方吗?”井下光拿起桌上的餐巾纸,递给细美,示意她擦拭溢出嘴角的酒液。
“男人是衣服,姐妹是手足。”河原细美带着醉意笑出声来,“姐姐,我们不说这无聊的话题了,喝酒喝酒。你知道吗?我最喜欢你什么,就是你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
井下光再次摇头,然后看向河原细美,说道:“如果城里的壮丁团因为这次CEO选举发生火并,答应我,你和阿满至少不要自相残杀。”
“好吧,如果注定会有把刀子捅进满公子的心窝,我保证一定不是从我手上递出的,这样可以了吧?”河原细美的脸上泛起桃红,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微醺,眼里的水色说不出是酒意还是笑意。
“哈哈,感觉好有面子!”井下光笑着拿起面前的破碗,一饮而尽。
这场酒整整喝了三个小时,九点钟的时候,细美起身告辞,因为李河方约了她中午见面。
从那叫“陌路”的小酒馆出来,河原家的黑色雷克萨斯已经停在酒馆门口,叫金大正的韩国保镖正在冲她鞠躬,看细美走路不稳的样子,连忙跑过来扶住了她。
“小姐,什么情况?”金大正小心翼翼地问。
“没事。”河原细美摆了摆手,“去跟桥本说,我们现在去香港路100号。”
“好的。”金大正把后车门打开,将细美让进了车里,然后关上了门。
车里的隔板早已升起。司机桥本从河原细美八岁起,就开始为她开车,最了解她的脾气,知道她每次见人前,都会在车里把自己收拾一遍,这是她的独处时间。
坐到后车座上,细美按下了扶手边上的一个按钮,一个小抽屉缓缓地从前面的椅背里伸展出来。抽屉里放着一套浅黄色的连衣裙,还有一个小瓷瓶。
河原细美拿起小瓷瓶,打开塞子,将里面的浅草醒酒露,全部喝了下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肚子里的灼热感就消失不见,她对着腕上的万能表哈了口气,嘴巴里的酒精浓度已经归零。
在给自己换上浅黄色的连衣裙后,细美按下了另一个按钮。抽屉柜和那套换下来的黑色西装裙被收了回去,接着旁边又有另一个抽屉伸了出来,抽屉里是细美最喜欢用的化妆品,抽屉上方还有一面小小的梳妆镜。
河原细美看了一眼镜子,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只是神情依旧憔悴。细美连忙行动起来,就像一台被输入特定程序的机器,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高效而准确。
在河原细美心里,梳妆打扮从来都是一项战斗技能,在某些场合,甚至比那些精妙的杀人技术还要有效。此刻她的每个动作,都是经过精心练习和反复修改的,没有一丝多余,极致而恰到好处。
如此过了十五分钟,细美又恢复了她那不经意的十分美丽。她对着镜子缩了缩肩膀,浅浅地一笑,小清新的感觉扑面而来。细美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闭目养神。
又过了半小时,雷克萨斯在香港路100号门口停了下来。河原细美没有马上下车,而是透过车窗,打量了一下这幢回字形的大楼。
大楼的建筑样式显得有些奢侈,每一层的高度至少在四米以上,外立面的墙体都是用花岗岩装饰的,有一种古典大气的既视感。
只可惜房子的大部分窗户都已经残破,上面的玻璃掉得差不多了,用破木板胡乱地遮挡了起来,普通得如同新唐城里那些随处可见的废弃建筑物。
看着这幢大楼,河原细美心里不禁诧异,她不知道老爷子为什么要约自己来这里见面。但她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不急不缓地下了车。
大楼正面那扇连接了十几级台阶的大门也在这时恰好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穿着白色西装裙的女孩,正在笑吟吟地冲着细美招手。
河原细美认得那女孩,是竞选办公室里一个叫火火的志愿者。细美不由得诧异,不知道火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上去好像很熟悉这地方似的。
不过细美脸上没有一丝一毫诧异,笑着走上了门前的台阶,跟着火火进了门。
楼里的情况看上去并不比楼外好多少,走廊两侧和天花板的墙皮都已掉得差不多了,墙面上布满污渍,大理石地面也满是裂纹和浅坑。两侧所有房间的大门都紧闭着,楼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火火的说话声和两人的脚步声在发出空洞的回音。
不久,两人走到了一个带栅栏门的老式电梯前,开始往楼上行去。
电梯在五楼停下。火火带着细美沿着走廊转了一个弯,推开了533房间的门。两人穿过客厅,来到里面的大房间。
大房间的尽头是个敞开式的大阳台,阳台的入口站着两个穿运动衫的男人,样子精瘦,但四肢的关节粗大,手上看不见一丝赘肉,像用刀削过似的骨感,应该是经常击打沙袋的结果。
两人的目光刀子一样,在河原细美身上扫了一遍,年纪稍大的男子,指了指细美身上的挎包,然后又指了指门边的一个架子。
“他们让你把包留在这里。”火火连忙解释。
细美沉默地点了点头,将挎包取下,放到架子上。一直将脑袋伸在包外的小白狐吱吱叫了两声后,躲进了包里。
河原细美心里松了口气,她终于有理由逃开这个像监工一样的小家伙了。
看到河原细美放下挎包,两个堵住入口的门神这才让出一条路,细美跟着火火进了阳台。
细美心里满是疑惑,不知为何进个阳台都要如此麻烦,直到她看见连接在阳台外沿的那座螺旋状的铁皮楼梯。
楼梯盘旋而下,尽头是一块被回字形大楼围起来的草坪,草坪中央矗立着一座青砖黑瓦镶着落地玻璃的中式阁楼。阁楼的样式虽古旧,但应该是全新的设计,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古建筑。
河原细美终于恍然,外面破旧的大楼是用来掩护草坪和阁楼的。老爸告诉过她,李河方在新唐城有个秘密据点,但没有人知道据点具体在哪里。
这样想着,河原细美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在前面带路的火火。
火火是一个月前河原细美从来报名的志愿者里亲手挑选的,却不想对方原本就是李河方的心腹,甚至比她这个未来的孙媳妇,更早知道老爷子的这个秘密据点。
为了掩饰心里的疑惑,河原细美在脸上露出清新可人的笑容。下了楼梯后,火火直接带着她往阁楼的方向走去。河原细美注意到那座暗色调的阁楼里有个醒目的小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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