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在教堂的婚礼仪式,按照规矩,河原细美先给自己换了一身“戏服”,纯洁的白无垢变成了华丽的大振袖。根据传统,大振袖上是要有夫家族徽的,所以这身黑底的和服上绣着一只五彩尾羽的蓝色凤鸟,那不是李河方家族的族徽,而是帝释会的会徽,因为神隐会是帝释会在地球上的分支机构,所以在场的神隐会会员对这个图案的含义都心知肚明。
整个婚礼过程中,井下光一直都陪在河原细美身边。
在婚礼仪式开场前,河原细美好像只是临时起意,拉起刚刚入场的井下光的手,非要她也来做自己的伴娘。井下光推辞了好一阵子,但河原细美一直苦苦哀求,她便没好意思再拒绝,只好跟雅雅一起,站在了河原细美的身后,替她拿着要在婚礼仪式上用来交换的婚戒。
婚礼的第一道程序是神前仪式,仪式结束后,河原细美拉着井下光去了梳妆间,在脱下白无垢换上大振袖的过程中,细美给井下光挑了一身浅黄色的和服。不过,这次换装过程,只是一次预演,目的是麻痹井下光,下一次换装才是这次行动的关键环节。
换完了大振袖,河原细美在井下光和雅雅的陪同下,来到伏秋小筑前的草坪上。那块比足球场还大的草坪,此刻已被用白玫瑰堆砌的花墙隔成了一个个开放式的包间,包间里摆放着纯白色的餐桌餐椅,穿着黑色燕尾服的侍者在来回穿梭。
河原细美和李适之以及双方的父母,在伏秋小筑前的观礼台上进行了致辞,表演了他们各自的角色需要表演的内容。在这个过程中,河原细美一直在偷偷观察顾得满。
顾得满没有坐在婚礼组织者为他安排的座位上,而是坐在了一个别人不会注意他,他却可以看见全场的位子上,就像他跟河原细美第一次在费切马斯特学校见面时一样。如果不是因为是这场戏的女主角,河原细美可能也会选择这样一个位子。这不仅是个旁观者的位子,也是一个可以操控全场而不被别人操控的位子。除了目标和立场不一样,河原细美和顾得满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物种一般。
观礼过程中,顾得满一直在笑,笑容很迷人。
不过顾得满笑得越迷人,河原细美就越满意,因为那说明此刻顾得满的心里很难受。这是细美唯一想要的结婚礼物。别的,她都没想要。
对此刻的她而言,整个世界,除了权力,还能让她在意的,就是顾得满的伤心和井下光的友谊了。
礼台上的表演结束后,按照程序,接下来是新郎新娘挨个桌子地敬酒。为此,细美需要去换今天的第三身“戏服”,一身缀满樱花花瓣的“色打挂”,这是日本传统的花嫁和服里的第三种形式。穿上这身和服后,意味着她为今天策划的樱花行动,将正式开始。
在井下光和雅雅的陪同下,河原细美进入了化妆间。她刚把身上的大振袖换下,一个穿着英式女仆装的女侍就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三块红丝绒蛋糕和三杯橙汁。女侍说,这是细美的母亲直子夫人特地让她送过来的,因为接下来新娘和伴娘没有时间吃东西,所以趁着换衣服的间隙,可以吃蛋糕垫一下肚子。
女侍离开后,河原细美都没看一眼盘子里的餐具,就直接用手拿起蛋糕,狠狠地咬了一口。奶油沾满了她涂着口红的嘴唇和光洁的嘴角,细美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用另一只手拿起橙汁,咕嘟一下喝掉了大半杯,样子看上去就像一个毫无教养的村姑,而不是人们熟悉的那个“绿茶细美”。
不过,对井下光来说,这一幕却是日常不过的场景,那是河原细美在小酒馆里喝酒时常有的表现。当然,这种时候的井下光也会相应地表现出秀气的一面。想到这里,井下光拿起盘子里的小勺,一点一点地着蛋糕,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然后拿起橙汁,小口小口地抿着。此刻,两人都变得不像平日里的自己,都在走向各自的反面,而这正是她们用来表达姐妹情深的特殊语言。因为信任,所以任性。
看着这一幕情景,两人忽然都觉得有些怪异,不禁哑然失笑。
雅雅在一边,还是一脸木然的样子,现在的她重新变成了一个没有生命的机器,而不是细美饰演的另一个自己。
蛋糕很快被吃了个干净,细美开始在雅雅的帮助下,给自己换发型。这工程不小,要不是利用了雅雅程序化的高效操作,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现在却只用了十五分钟。
在这个过程中,井下光终于把自己盘子里的蛋糕全部吃完了。
趁着雅雅开始给自己戴那个用樱花粘起来的花环,细美在心里默数,数到一百时,她让自己一头栽倒在梳妆台上,雅雅也随之呆若木鸡。河原细美这么做是为了给井下光留下这样的印象:她是在井下光还清醒的时候先昏迷过去的,这样事后井下光就不会怀疑整件事情跟细美有关。
果然,看到河原细美突然倒下,井下光连忙跑过来,不断呼唤她的名字,摇晃她的身体。不过,这样做了没多久,井下光就如预计的那样,自己也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在井下光倒下很久后,河原细美还是没有动,她透过雅雅的眼睛,反复观察着井下光,终于确认对方完全失去了知觉,才慢慢坐起身来。她先是对着镜子整了整有些歪斜的发髻,然后对雅雅点了点头。雅雅向门口走去,是去通知守在门外的金大尚,要他去把顾得满叫来。
因为对雅雅下一步的行动已了然于胸,河原细美没有让自己的目光跟着雅雅移动,而是将头转向了井下光,悠悠地说道:“有两件事你错了。第一,你不该让我做你的朋友;第二,当初顾得满要成立军政府,你不该固执己见,非要搞什么共和国,还要四权分立。很多人会因为你的这两个错误,在今天送命,包括顾得满。”
话还没有说完,雅雅跟守在门外的金大尚交代完毕,回到了河原细美身边,重新变成了呆若木鸡的样子。细美脸上掠过一丝涟漪,说不清是微笑,还是伤感,随后她躺回到梳妆台上,再一次做出昏迷不醒的样子。
虽然眼睛合上了,但这并不妨碍河原细美继续了解门外发生的一切。此刻,方圆三公里内的动静没有一样能逃过她的耳朵。
很多人都以为眼睛才是最敏锐的感官,河原细美却知道,其实耳朵远比眼睛锐利。
自从在伏秋小筑接受过一号基因定向优化剂的注射,细美现在已不再是完全意义上的地球人,她是上帝的选民,她神经系统的灵敏程度不仅可以让她听见几公里外汽车的鸣笛声,还可以让她听出每辆车的引擎型号和新旧程度。在这一点上,眼睛不如耳朵,即使视力再好,也会受到方向和环境的阻隔。
此刻,细美听见金大尚已沿着走廊来到了大楼向内的出口,即将踏上那片点缀着老树的大草坪。金大尚的新皮鞋在草地上踩出了新鲜的沙沙声,他转了两个弯,然后才停了下来,说话的声音很轻很干涩,应该是在贴着顾得满的耳朵说话,语气里透出一股严肃的意味。他要顾得满跟自己去一趟河原细美的化妆间,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顾得满的脖子贴着衣领发出摩擦声,应该是在点头。然后细美听见,顾得满站起身,跟着金大尚离开了饭桌。顾得满走路的时候脚步很稳,每走一步,脚跟都会跟着脚掌落下,草下的泥土因为受到挤压,会像海绵一样收缩,然后弹起。细美什么都听得见,那无穷无尽的声音细节,像是她亲眼在看着这一切似的。
顾得满刚离开座位,细美就听见小柯的手机响了起来。
小柯今天专门负责婚礼上的保安工作。因为婚礼上除了神隐会的三位老爷子、细美的父亲和四海帮的人,还有另外三个壮丁团和起义军的头面人物,细美知道小柯的性格腹黑多疑,一定会在婚礼现场做出自己的安排,所以就索性把所有的保安工作都交给了小柯,这样在暗处的就全是自己这边的人了。
给小柯打电话的,是亨廷顿兄妹。
刚才金大尚在去找顾得满的路上,给那两兄妹发去了短信。根据计划,兄妹两人会在收到短信五分钟后,给柯大力拨打现在的这个电话。
亨廷顿兄妹之前都是财神的杀手,隶属于细美掌管的那个行动小组。蓬莱洲爆发革命后,河原细美为她的这些旧部属拆去了藏在牙齿里的自杀炸弹,然后收归到自己麾下。亨廷顿兄妹是来自中部地区的北欧移民,那地方现在隶属于秩序联盟。在河原细美的安排下,两人加入了小柯主持的情报机构,替新唐城共和国收集来自秩序联盟的情报。今天他们名义上是来向小柯递交一份绝密情报的。情报极为重要,只能亲手交给小柯。又因为兄妹俩身份特殊,所以只能单独和小柯在香港路一〇〇号附近的一辆厢式货车上私下碰头。
细美推算过行动的细节,小柯的脑子好使,身手却一般,亨廷顿兄妹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轻易搞定他,何况两人同时出手。只要小柯走上那辆厢式货车,就注定要被一根金属线勒上脖子,直到屎尿失禁身体僵直。
亨廷顿兄妹里的哥哥说起话来简练而有效,只说了三句,就挂断了电话。
小柯额头上的皮肤发出一阵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细美知道这是小柯在皱眉头。但毕竟亨廷顿电话里提到的情报太重要了,所以小柯犹豫了半天,还是站起了身,他对身边的同伴关照了几句,然后离开了觥筹交错的现场,匆匆往大厦外走去。
小柯从香港路一〇〇号的大门出来时,马路对面那幢小洋楼的阁楼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埋伏于此的席三方在从口袋里掏手机。
席三方是河原细美的行动小组里最好的狙击手,新唐城起义后,在细美的授意下,席三方加入了革命军,成了小施的部下。根据小柯的安排,小施今天负责大厦外围的保卫工作,此时大约有五百个革命军的卫兵分布在周围五分钟的行程内,一旦大厦有风吹草动,这些人将在小施的指挥下赶来增援。
在席三方掏出电话前,细美用耳朵搜索了一下,终于听到了鲨鱼商务车那熟悉的引擎声。鲨鱼商务车一直在绕着香港路一〇〇号兜圈子,小施左右手的食指在按特定的节奏,叩击着方向盘的内侧。细美知道,小施是在练习扣扳机。大概还需要三分半钟,鲨鱼商务车就会再一次路过香港路一〇〇号的大门口。
此时,席三方也已经通过手机上的定位系统确认了此事。所以他马上翻了个身,将右膝蹲在地板上,端起了架在老虎窗上的狙击步枪,脑袋贴到了枪托上。因为紧张,他虚扣扳机的手指在微微颤动,周围的空气受到手指颤动的影响,发出了只有蚊子才能听见的嗤嗤声。以席三方的枪法,只要鲨鱼商务车进入他的视野,枪膛里那颗待发的子弹将以三马赫的速度,也就是说子弹的速度将三倍于声音的速度,直接钻进小施左边的太阳穴。即使小施能听见子弹出膛的声音,但在他听见这声音前,他就已经死了。这是无懈的一击。
此时,顾得满和金大尚的脚步声已到了门口,金大尚正在推开化妆间的门。
不过,河原细美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草坪上。
此刻草坪上鸦雀无声,和生财的顾有思和辛见添、搏击堂的李文雅和李彪悍、振兴会的史无声和王医生,还有革命军的重要首领以及小柯布置在现场的警卫们,此刻都至少被三把以上的枪械指在了脑袋上。
此时无声胜有声。
只要李河方饮尽他手里拿着的那杯一九八四年的茅台酒,婚礼就会变成很多人的葬礼。
这样的场面此刻也发生在城里的很多地方,就像樱花盛开时,会有无数花瓣同时簌簌落落地掉下。
河原细美心里明白,李河方之所以还没有喝下手里的酒,应该是没想惊动此刻已来到她身边,正不断呼唤她和井下光名字的顾得满。
然而,草坪却有人在发出声音。是李适之,他正在大声呵斥:“混账!敌人还没有动手,你们却在用枪指着自己人,这是谁的主意?!”
这是河原细美没有料到的。
她本以为李适之对这突然的变化可能会感到诧异,但毕竟他是没有暴力经验的普通人,第一反应应该是惊得说不出话来,却没想到,他的爆发力如此强悍。看来对老实人不能太低估了。
李适之的喊声显然也传到了顾得满的耳朵里,然而这又如何。因为此时他已经走到了河原细美面前,正在俯身看着她,所以细美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双腕,身后原本呆若木鸡的雅雅也动了起来,柔弱无骨的右手此时已变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正要刺向顾得满的后背。
这些场景此刻正在地狱修女的天堂号海空两栖飞船上,进行着实况直播。
这场婚礼开始前的一个小时,蓬莱洲上空的空间轨道里就已经聚集了二十一颗间谍卫星。在生命进化委员会面前,蓬莱洲的人类是没有秘密可言的,就算他们此刻躲进地洞里,也跟在阳光下没有区别。
为了今天这个盛大的开幕式,过去的两个月里,委员会的三百六十一个成员,除了老大摩西沙罗下落不明外,其他人都在忙着整合和装备他们的代理人,现在已万事俱备,攻陷新唐城就是这场庆典的开幕式。从昨天起,会员们就从各自的航天器里,下降到天堂号上,入住了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各种套房中。
根据财神事先制定好的庆典节目单,如果白天河原细美和帝释会的人不能控制住局面,拿到参加此次庆典的外卡,那么到了晚上,那二十六个实力最强的代理人组成的联军,将扫**新唐城。之后,各代理人之间的混战才算正式开始。
从地球时间的早上七点开始,生进会的会员们就聚集在位于天堂号顶楼的会展中心,观摩这场既是婚礼又是政变的大戏,透明的大堂里飘浮着一个个光影组成的虚拟屏,每个虚拟屏都在随观察者的意念,变换出他们想要看到的画面。
根据规则,会员们可以为庆典里的每个戏码押下赌注。到场的三百六十个会员里,有三百五十八人都把赌注押在了帝释会这边,要不是还有两个会员将赌注押在顾得满他们这一方,这场赌博就会流产。
将赌注押给顾得满的是生进会的两位女大佬,会长摩西沙罗的情人蜜之蜃姬和他麾下的第一杀手地狱修女。如果其他会员知道这两位大佬会这样押注,或许也会跟风,但她们都是在别人下完注后,才突然出手下注的。
进行实况转播的虚拟屏上,婚礼正在按部就班地举行。两位女大佬却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两人穿着比基尼,在会展中心靠近船头的地方晒着日光浴,作为财神代表的精灵躺在两人中间的一张沙滩椅上,手拿高脚酒杯,一边煞有介事地喝着杯子里的酒,一边观望着身边的两个同伴。
“对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想明白。”趴在左边红色浴巾上的蜜之蜃姬忽然侧过头,好奇地看着精灵。此刻她正寄宿在玛丽莲的肉身上。
“请说。”精灵放下酒杯,优雅地欠了欠身。
“你的身体不是机器的吗?这样装模作样喝酒,真的有感觉吗?”蜜之蜃姬往下拉了拉墨镜,露出玛丽莲那蓝色的眸子,然后又将墨镜推了回去。
“感觉不就是某个特定的神经回路吗?这些都可以被模拟成算法,包括你面前的这杯红酒。这杯酒其实也是一个算法。本质上,所谓感觉,就是酒肉穿肠过,算法心中留。不过,我们这些财神的意识载体,只有一个算法是一致的,就是喝酒时,都能体会到肉体亲尝的愉悦。就好比你,虽没有肉体,却可以通过占据玛丽莲的肉身,体验到肉身的欢愉。”精灵一边说,一边咂着嘴,像是在回味葡萄酒留在舌尖上的余韵。
“好像这也说得通。”蜜之蜃姬轻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有件事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你要赌帝释会输?”精灵似笑非笑地看着蜜之蜃姬。
“没有理由。”蜜之蜃姬的眼睛藏在墨镜后面,看不见她此刻真实的想法,只有嘴角挂着一丝笑意,“我是修女妹妹的脑残粉,只要她押什么,我就跟什么。”
“哦?”精灵笑着点了点头,将脸转向了地狱修女那一侧,“那么,修女大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地狱修女没有说话,她穿着一身黑色的比基尼趴在一条白色的浴巾上,一脸的心不在焉,双手托腮目视前方,过了很久,才淡淡地说道:“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大海深处的空气上出现了果冻一样的波动,一艘小舢板从那地方钻了出来。
“啊,是那老秃驴?”蜜之蜃姬一边说,一边拿下了脸上的墨镜,看向那疾驶而来的小舢板。
“这就是我赌帝释会会输的原因。”地狱修女目光沉郁地点了点头。
只两句话的时间,小舢板就已经到了眼前,直接撞在了天堂号的船头上,没有粉身碎骨,而是借着这一撞之力,直接弹起,跃上了天堂号的顶楼。
建造天堂号的透明材料和构成财神身体的材料一样,都是可聚合的液态石墨烯钛合金纳米颗粒,颗粒里面内置着AI芯片,可以根据地狱修女的心意和外部环境的变化,改变形状,坚硬时超过金刚石,柔软时堪比棉花糖。
此时,玻璃幕墙本该坚硬如铁,小舢板却好像只是在穿过一层水幕,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直接钻入了会展中心,在空中画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会展中心中央的空地上,在向前滑行了十几米后,终于停下。
会展中心里一阵惊呼,地狱修女手下的杀手,还有那些武力超强的会员马上冲过来,将小舢板围了起来。
“什么人?”一个高约五十米的重甲机器人沉声问道。
那声音实在太响,将整层楼面都震得嗡嗡作响。
波夜空下意识地放下双桨,双手捂着耳朵龇牙咧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缓了缓后才说道:“×,什么玩意儿?老子的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你就是灵鬼吧?”站在船头的哭大师背着双手,脸上照例挂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生进会里,你只排在第三十七位,照你们的规矩,这里好像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生进会里当然轮不到我说话,但如果只是面对一个地球上的蝼蚁,我出来说话,大概还是绰绰有余。”这叫灵鬼的重甲机器人桀桀地大笑起来,周围的人也发出了附和的笑声。
“老汉我呢,生得是比较精致,但比起蝼蚁来,大约还是高了一些,足足有一米五三呢!”哭大师慢条斯理道,“据我所知,灵鬼施主在库切星上虽是个伟岸的男子,但比老汉我还是矮了三十厘米,这大约才是你要把自己装在这样一个大铁壳子里的原因,对吧?”
“哦,原来是个侏儒啊?”波夜空拍着脑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煞有介事地朝灵鬼拱了拱手,“失敬失敬。”
波夜空话还没说完,灵鬼那比小舢板还大的铁掌已朝着两人拍了下来。
一道银线飞起,在那落下的铁掌上轻触了一下,铁掌被弹了回去。
银线落下,是个留着披肩银发和长着一对竖耳朵的男子,正是精灵。
不久,周围的人群一阵波动,很快让出了一条宽阔的路径,蜜之蜃姬和地狱修女也缓步走到了精灵身边。
“原来阿光的身材有这么好啊?”波夜空上上下下打量着身穿黑色比基尼的地狱修女,情不自禁地叹道,然后脑袋上一阵生疼,那熟悉的木鱼槌,刹那间已在落下后再次离去。
敲完波夜空的脑袋后,哭大师又站回到船头,朝三人微微屈身,说道:“虽然你们的老大摩西沙罗不在,但排位二、三的大佬都到齐了,还有没有排位、实力却不低于第四的地狱修女也在,应该是做得了主了。”
“哭大师有话请说。”精灵一脸恭敬地说道。
波夜空捂着发疼的脑袋,瞪完哭大师,目光转向了穿着红色比基尼的玛丽莲。附身玛丽莲的蜜之蜃姬顺势朝他抛了个媚眼。波夜空一激灵,晃了晃脑袋,赶紧把头转开,不敢再往那眼神夺人心魄的妖女看过去。然而,无论他脑袋往哪个方向转,过不了多久,玛丽莲的身影就会再次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波夜空索性闭上眼,学着老秃驴在修理厂壁龛里的样子打起坐来。
“听说你们晚上有大动作?”哭大师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
“如果帝释会的人搞不定的话,就只能由我们来动手了。”精灵微微停顿了一下,“您知道,我们生进会的人做事都比较直接,也许今晚之后,新唐城就会被从世界上彻底抹去。”
“你的意思是……”哭大师微微一笑,等着精灵自己将话头接过去。
“所以,如果能让帝释会的这帮伪君子得逞,这样或许更符合你的愿望,至少新唐城会被保留,城里的大多数人暂时不用死。如果运气好,帝释会最后能赢下这次庆典,城里或许还能留下不少幸存者。”精灵缓声说道。
“没有第三种可能了吗?”哭大师语气平静地问。
“我也知道,大师手段非常,只是您既非伪君子,也不像我们这般直来直去,喜欢用实力说话,何况我们还有这么多追随者。跟我们比起来,您难免形单影只。晚上我们的冲锋,可能伤害不到大师和大师身边的人,但您怎么来得及搭救城里那一千六百万不堪一击的蝼蚁呢?”精灵不动声色,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我倒不完全是为城里的一千六百万人考虑,而是担心你们会受到伤害。
不仅你们,可能其中还有你们的同类和亲朋好友。”哭大师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天堂号的会议中心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灵鬼藏身的重甲机器人笑得尤其大声,他一边笑,一边还故意上气不接下气,显得很夸张,顿了顿后说道:“据我所知,这星球上最快的飞行器飞到我们库切星,大概也要几百万年,估计到时候连你们的骨头渣子都已经找不见了。你用什么来伤害我的同类?不如实际点,你先试试看怎么伤害我吧。”
“哭大师要想伤害你的话,应该还是够的,”精灵举了举手,制止了灵鬼,“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攻打新唐城,会有大师所认为的后果?大师您千万不要跟我说因果报应之类的事,这种事情即使有,也离现在太远。你们地球人好像有个说法,叫作远水救不了近火。”
哭大师微微一笑,木鱼槌从袖管里滑落到手上,落在了波夜空的肩头:“喂,醒醒,轮到你说话了。”
波夜空睁开眼,看着已经回到船头的哭大师,摸了摸自己的肩膀,似乎不明白哭大师这回为什么会这么温柔,不禁喃喃道:“说什么?”
“随便说。”哭大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就算我智商三百九十,也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啊。到底想让我说什么呀?”波夜空不满地撇了撇嘴。
“就是你平时最爱说的那套东西。”哭大师道。
“哪套?哦,对对对,”波夜空愣了愣,然后一拍脑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情随即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声情并茂地说道,“你们以为宇宙是什么,一个固定的物体?不是的,那只是一个假象,真正的宇宙是一串连锁反应,譬如说……”波夜空的手指在周围晃了晃,先是指着地狱修女,然后又在精灵和蜃姬身上划过,如此三番,最后落在了灵鬼身上,“……譬如说现在躲在这个铁壳子里的你吧,如果没有你妈,或者没有你妈在怀你的那天喝的那杯牛奶,你可能就不是现在的这个你了,也可能就没有你了。对这个问题,我们地球上有个相当美丽的说法,叫作蝴蝶效应,大意是说亚马孙森林里的蝴蝶扇了两下翅膀,两个星期后会在得克萨斯造成一场飓风。所以,我们每个人做出的每个选择,都会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每时每刻都在改变着这个宇宙的面貌。”说到此处,波夜空转头看了一眼哭大师,“是这个意思吧?”
哭大师点了点头:“差不多。”
“小弟弟,你的说法逻辑上是没有问题,但不知道,这跟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有什么关系?”蜜之蜃姬双臂交叉,一只手托在下巴上,目光闪烁,脸上满是崇拜的表情,看着波夜空说道。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