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深影轻轻摆臀，一手叉在腰间，一手放在了下巴上。
这正是玛丽莲招牌式的**之姿，而她此刻在唱的那首歌，也是玛丽莲的，正是那首著名的《从此以后生命不再完整》。
一个带翅膀的球形摄像头，正在根据她的运动轨迹，自行调整着与她之间的距离。
虽是在模仿主人蜜之蜃姬在地球上那位最迷人的宿主，但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的少女，神情还是有些冷漠，鹅蛋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过，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有水波流转的感觉，树冠一样的长发也在随身体的节奏，有力地摆动着，仿佛一片流转的乌云。
此刻呈现在电脑屏幕上的并不是影子一样的能量身，而是一个真实的肉身。身体的主人将自己交给她使用，却在细节上保留了自己的特点。
这身体是井下光的。
半年前，在地狱号等待波夜空苏醒的时候，卓深影从井下光身上取走了她一半的痛苦记忆，那之后，卓深影便和井下光成了莫逆之交。
当波夜空来故地小区找卓深影时，井下光有时也会一起过来。两人对波夜空的数学模型都没有什么兴趣，所以这种时候，井下光就会带着卓深影一起在另一个房间玩直播。直播时，井下光会让卓深影寄宿到自己身上，和她一起在摄像头前唱歌跳舞，跟粉丝交流。为了让卓深影能有更强的代入感，井下光每次都会用脸部肌肉重组技术，让自己的脸呈现为卓深影的面貌，然后还亲手做了一头如树冠一样的假发。
起初，卓深影还有些犹豫，但禁不住井下光不停的劝说，就试着玩起了这种直播游戏。
因为有井下光在一边指导，卓深影上手得很快。“模仿自己的光与影”这个ID现在在“红秀权”这个直播平台上，已成了小有名气的网红。这个虚拟人物最轰动的技能就是模仿玛丽莲唱歌，有人甚至认为，“模仿自己的光与影”
唱起歌来，要比玛丽莲还像玛丽莲，所以卓深影已在蓬莱洲和旧大陆赢得了一大批粉丝。
刚才当这位新晋网红表示想要离线的意思时，粉丝们纷纷恳求，要她再为大家唱一次《从此以后生命不再完整》。这已是她今天第三次唱这首歌了，但粉丝们的热情还是没有减退的迹象。
就在刚才那一瞬，又有好几万粉丝进了直播间，弹幕像瀑布一样涌过屏幕。看到这情景，卓深影发现自己竟有些兴奋，这种虚荣心显然是属于人类的。如果是主人蜜之蜃姬遇到这种情况，她会让玛丽莲表现得很兴奋，但自己心里不会有一丝波澜。卓深影却恰恰相反，她脸上的表情是冷冰冰的，心里却有一种天旋地转般的欢喜。这一切反映到井下光的身体上，便转化成了有力的心跳和加速的血流。
以前，每次卓深影模仿主人的样子唱这首歌，都是为了启动魅惑模式，好扰乱对手的神志，吸收他们的生物能。
但现在她是为了让自己和别人开心而唱。因为目的不一样，她唱得很放松，过程中，她慢慢体会到了歌里的情绪，无论忧伤还是欢乐，这些虚无而琐碎的人类情绪好像总有某种说不出来的魅力，让人欲罢不能。
唱着唱着，卓深影开始进入角色，心里真的像歌词和音乐提示的那样，生出了难过的感觉。屏幕上MV里的男主角幻化成波夜空，而她自己好像也进入画面，变身为其中的玛丽莲。在玛丽莲和男主角生死离别的那一刹那，卓深影感到心里的伤感好像不是演出来的，而是真实存在于她的心中，如果再发生一次和波夜空生离死别的情景，她一定会像MV里的女主角一样放声痛哭。
这时卓深影还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情绪不仅发生在她心里，也发生在井下光心里。
卓深影对痛苦的感受都是从井下光那里分享过来的，所以她能非常真切地感觉到井下光情绪上的波动，还有那来自肉身的下意识反应。
每次唱这首歌，一唱到**部分，井下光的鼻腔里就会涌起热流，随后两眼模糊，呼吸和心跳也几乎停止。她是被井下光带着，才体会到失去一个人便是失去整个世界的感觉。
也是通过这身体上不能自主的感觉，卓深影还发现了井下光自己也未必清楚的事情，或者说，是一种因为不愿意承认而被压抑的情感。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直到伴奏音乐结束了很久，卓深影还是沉浸在一片惘然中，然后她发现井下光的身体在不停地晃动。
“嘿嘿嘿，入戏有些深了哈！”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是井下光，然后卓深影发现，电脑上的直播界面不知何时已被关上。显然在刚才那个失神的瞬间，井下光已抢先摆脱了她的控制。卓深影连忙从井下光的身体里闪了出来。
站在对面的井下光，眼角还挂着泪珠，在使劲地吸鼻子：“你看看你，把我折腾成什么样子了？我阿光可是有名的女汉子，这种惨兮兮的样子，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试过了。”
说着，井下光拿起桌上的纸巾，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开始破涕为笑。随着这灿烂的一笑，她的脸又变回了井下光的脸。她一边将那顶及腰的长发从头上摘下，一边问道：“怎么样？做个人类还是很好玩的吧？”
“好玩。”卓深影不动声色，报之以微笑。
“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头，等把这些事情都了了，我们两个合作吧，一起到全世界去开演唱会，肯定秒杀蜜之蜃姬那叫玛丽莲的化身。”说着，井下光轻轻一跃，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上，二郎腿跷得半天高，“我专门看过我们直播时留下的录像，你的歌唱得真好，而我借给你用的身体也真是美不胜收，把你底子里的那股妩媚，表现得淋漓尽致，要是阿空这色鬼看到了，指不定会怎样流口水呢！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如果此刻有第三个人在场，一定会感觉诧异。共和国的最高领导人，他们的首席人民代表，上班时竟然不务正业，在办公室里唱歌扮网红，还以如此不雅的坐姿，说着这般不雅的话题。
然而，卓深影却以为，这正是井下光最让她喜欢的地方。
“好啊，我们一言为定！”卓深影用力地点了点头。
“对了，”井下光忽然想到了什么，蹙眉说道，“我前些天听二师叔说，蜜之蜃姬可以通过演唱会或者表演实况，吸收粉丝们的生物能，是这样吗？”
“你以前在地狱号上时，没听摩西沙罗说过这件事吗？”卓深影问。
“他在地狱修女和财神面前，很少提及蜜之蜃姬。”井下光道。
“这样啊？”卓深影不解地摇了摇头，“根据我的推测，蜜之蜃姬的能量身经过千万年的增长，体量大得惊人，本身的引力又大，再加上能量身可以不受时空阻隔，只要她在演出时使用魅惑模式，所有陶醉其中的粉丝都会被她收割生物能。不过，在这个过程中她一般会手下留情，每人只收割一定的限量，就好像培养韭菜，不会连根拔，只是隔一段时间收割一茬。”“她倒是够机灵的。”井下光撇了撇嘴。
“所以她才要将地球作为她的领地，因为这是她的生物能牧场，地球人的生物能纯度够高，不是其他低等生命体所能比拟的，同时他们又不像别的高等生命体那样懂得保护自己的生物能，所以对蜜之蜃姬而言，地球人是再合适不过的食物。”卓深影缓声说道。
“可怜的地球人。”井下光自嘲地摇了摇头，“我有段时间也很迷玛丽莲，看来一定也被收割了不少生物能。”
“姐姐太谦虚了，意志力如你这般强大的地球人，她应该是没有本事收割的。”卓深影笑道，“要是阿空这家伙，就不好说了。”
“唉，真是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啊。”井下光皱着鼻子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便问，“最近，蜜之蜃姬常来找你吗？”
“她每星期至少会来一次。”卓深影蹙眉道。
“她没对你起疑心吧？”井下光问。
“应该没有，”卓深影摇了摇头，“狐仙被你和阿空干掉后，财神的另一个分身精灵来故地小区找过我。我们都向对方摊了牌。我的能量身里隐藏着蜜之蜃姬无法突破的意识内核，所以我才会在看了妈妈留下的日记后，开始认同自己是卓深影。但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内核，却是因为当年财神在我的生物能里留下了后门，所以蜜之蜃姬虽提取了我的生物能，却无法真正将我融合。事情明摆着，我的身世之谜一旦被揭破，财神的阴谋也会暴露，大家都有痛脚捏在对方手里，所以他只好跟我达成默契，不再追究此事。只要财神不说，蜜之蜃姬应该不会怀疑我已经跟你们联手了。”
“这样就好，”井下光点了点头，又问，“她每次来找你，都是为了什么事？”
“自然是为阿空正在做的这个数学模型。阿空这家伙确实很厉害，据说生进会里没人能做这么复杂的数学推演，难度不在于计算的部分，而在于想象力，生进会的人甚至打算在阿空做完这件事后，把他的脑袋切下来，好好研究一番。”卓深影道。
“啊，我还以为他的脑子里全是色情和精虫呢，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用途啊？”井下光笑起来。
“人家不是说了吗，他的智商有三百九十。”说到这里，卓深影停顿了一下，“对了，他这智商是怎么测出来的？”
“不知道，”井下光摇了摇头，“小时候，这家伙有一次嗜睡症发作，醒来后，就天天跟人宣扬，他的智商有三百九十，都不知道他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真是奇葩中的奇葩。”卓深影又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每次我都会把模型的最新进展拷贝给蜜之蜃姬，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你师父会不会觉得你们两个在吃里扒外？”
“应该不会。”井下光笑着摇了摇头，“师父我是不敢问，不过，我偷偷问过二师叔。”
“他怎么说？”卓深影问。
“他说，只要阿空真的将这数学模型做出来了，即使蜜之蜃姬他们得到了它，也一样没用。因为那时候阿空就会出现某种变化，蜜之蜃姬他们根本不足为虑。”井下光沉声道。
“啊，这里面是什么讲究？”卓深影一脸诧异。
“具体什么原因，二师叔不肯告诉我，说只要我们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井下光也是一脸迷惘。
“这样啊？”卓深影迟疑着点了点头。
阳光从纱帘的缝隙里漏进了屋子，不刺眼，但又恰好照亮了整个空间。
波夜空又坐在他那台机床大小的怪物电脑前，继续着他的攻关工作。他的身边坐着爱丽丝，也在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数列。
自从爱丽丝来了故地小区，波夜空的心情一直都不错。
一方面是因为爱丽丝的数学好到逆天，连他都算不明白的方程式，常会被爱丽丝轻轻巧巧地解开。波夜空想要搭建的数学模型正在变得越来越完美，描绘新唐城和宇宙对应关系的蝴蝶效应图，细节越来越多，范围也越来越广。照现在的进度，大概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把大致的效应点都给绘制出来。
爱丽丝带来的另一个可喜变化，是让卓深影对波夜空的态度终于有了一些改变。
大半年前，波夜空第一眼看见卓深影，就毫无理由地喜欢上了这个只有影子的女孩。而卓深影对他却总是一副利用完就可以放弃的态度。要不是后来波夜空不管不顾地替卓深影挡住了狐仙致命的一击，可能卓深影对他现在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即使有了同生共死的情谊，他们之间也只是多了一点比友谊更深的牵绊。
只要波夜空开口，让卓深影替他办个什么事，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此外，就没有此外了。
不过波夜空脸皮够厚，真的曾经向卓深影索要过爱情。卓深影的回答是，她很想给，但不明白这叫爱情的东西是什么。不知道，所以无从给。
这个说法确实没毛病。如果连肉身都没有，如果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明确的概念，那又怎么可能理解爱情是什么？
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叫甜蜜的哀伤？
感情或念想是需要转化为肉身的悸动才可以验证其存在的，譬如急促的呼吸，譬如失去节奏的心跳，譬如忽而燥热忽而冰凉的皮肤，譬如失眠，譬如身体空落落的失重感，唯有在爱情中，身体的失序才会转变成美丽的幻觉。这种东西怎能靠想就想明白，爱情和爱情的概念，就像白天和黑夜，是永远不可能相遇的东西。
为此，波夜空苦恼了很久，他甚至把他的那台怪物电脑从修理厂搬到了卓深影的住处，只要有时间，就会和她朝夕相处。每次爱情的煎熬来临时，波夜空甚至试过，让卓深影寄宿到他身上来，好让卓深影真实地感受到自己对她的一片深情。但不知为何，他的肉身天然可以屏蔽能量身的依附，这本是一种难得的天赋，现在却成了障碍。
不过，爱丽丝到来后，波夜空隐隐感觉，事情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每次，只要他和爱丽丝脑袋凑着脑袋，盯着电脑商量事情时，卓深影都会故意留在现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波夜空怀疑，这可能是一种类似忌妒的反应。因为他发现，如果爱丽丝不在身边，卓深影就不会这么看他了。
“喂喂喂！又在磨洋工了？”耳边传来爱丽丝的声音。她的声音一向很细，但此刻听上去却有些尖厉。
“谁说我在磨洋工？我是在绞尽脑汁呢。”波夜空一本正经地将视线重新凝聚到屏幕上，“为什么这些方程式到了最后都会溢出呢？哎呀，真是好伤脑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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