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院长有心了。”林若甫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黑色的木盒上,“不知陈院长,送了本相一件什么礼物?”
言冰云没有回答,只是将木盒双手奉上,放在了林若-甫面前的书案上。
林若甫伸出手,缓缓打开了木盒。
盒子里,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什么珍奇古玩。
只有一颗人头。
一颗双目圆睁,死不瞑目的人头。
即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林若甫,在看到这颗人头的一瞬间,瞳孔也不由得猛地一缩。
他认得这张脸。
吏部侍郎,张德海。
这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是他在朝堂上最重要的臂助之一。就在昨天,张德海还来过他的府上,与他商议如何应对监察院最近愈发过分的举动。
可现在,他却成了一颗被装在盒子里的头颅。
书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若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颗人头,过了许久,才缓缓地盖上了盒盖。
“陈院长,是什么意思?”他抬起头,看着言冰云Un,声音平静得可怕。
言冰云面无表情地回答:“陈院长说,张侍郎勾结东夷城,意图出卖我庆国军港布防图,罪证确凿,已按国法处置。院长知道张侍郎是相爷的门生,特命下官将此物送来,免得相爷挂念。”
“勾结东夷城?”林若甫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好一个‘勾结东夷城’。监察院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证据了?”
谁都知道,这张德海是他的左膀右臂。陈萍萍杀了张德海,就是在砍他的手脚,就是在向他,向整个文官集团宣战!
“相爷说笑了。”言冰云的语气依旧冰冷,“监察院办案,向来只讲证据。相关的卷宗,稍后会呈送陛下御览。下官只是奉命送东西,东西送到,下官告退。”
说完,他再次躬身一礼,便转身向外走去。
“站住。”林若-甫突然开口。
言冰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林若甫看着他,眼神如渊,缓缓说道:“回去告诉陈萍萍,他的这份‘礼物’,本相收下了。也请他转告陛下,水至清则无鱼。监察院这把刀,太快了,若是总这么砍下去,怕是会伤了国本。”
“下官会一字不差地转告。”言冰云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管家看着言冰云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书案上那个装着人头的木盒,吓得脸色发白,大气都不敢出。
“相爷……”
林若甫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再次打开木盒,看着里面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他的内心,远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陈萍萍……你这条老狗,终于忍不住要咬人了吗?
杀了一个张德海,你是在警告我,不要再试图挑战你的底线?还是说,这是陛下的意思?
林若甫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陈萍萍一个人的意思。没有陛下的默许,甚至授意,陈萍萍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动他的人。
陛下这是在敲打他,敲打整个文官集团。因为最近,他们对监察院的权力扩张,表现出了太多的不满。
陛下啊陛下,您坐山观虎斗,看着我们和监察院斗,您就真的那么开心吗?您就不怕,有一天这条疯狗,会反过来咬您一口?
林若甫的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他知道,这场斗争,已经到了一个不死不休的地步。陈萍萍杀了张德海,下一步,可能就是他林若甫。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
与此同时,京都另一处阴暗的所在,监察院。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和血腥混合的奇特味道。
在一间最深处的密室里,一个脸色苍白,双腿盖着毯子,坐在轮椅上的中年男人,正静静地听着言冰云的汇报。
他就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
“……相爷说,请您转告陛下,水至清则无鱼。刀太快,会伤国本。”言冰云面无表情地复述着。
陈萍萍听完,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他用他那独特的,有些尖锐的嗓音说道:“伤国本?呵呵,他林若甫,也配谈国本?他只关心他自己的相位,和他那些门生故旧的官位罢了。”
“院长,林若甫不会善罢甘休的。”言冰云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陈萍萍轻轻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了,“我不怕他报复,我只怕他不报复。他不动,我怎么能抓住他的尾巴,把他连根拔起呢?”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对了,”陈萍萍似乎想起了什么,“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言冰云立刻答道:“回院长,已经确认,范尚书府上,确实是从澹州接回了一个少年,名叫范闲。今天刚刚入京,已经住进了范府。”
“范闲……”陈萍萍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怀念,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陈萍萍下令道,“记住,是保护,不是监视。我不希望他出任何一点意外。京都这潭水,太深了,我怕有些疯狗,会冲他去。”
“是。”言冰云有些不解。
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少年,何以让院长如此重视?甚至不惜动用监察院的力量去暗中保护?
但他没有问。在监察院,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
陈萍萍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密室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操控着轮椅,来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京都地图。他看着地图上“丞相府”和“范府”的位置,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小姐,您的儿子,终于来了。
这京都的风,要起了。我为您准备的这一切,也该慢慢地交到他的手上了。
只是,我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陈萍萍的思绪,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思考着如何为范闲铺路的时候,在京都最高的塔楼之上,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脸上画着奇异脸谱的身影,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目光,俯瞰着整座城市。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丞相府、监察院,以及刚刚有新主人住进去的范府。
他是不良人,天速星,奉不良帅之命,第一批潜入京都的探子。
他像一个幽灵,静静地观察着这座城市里,即将上演的一切。
京都城门外,官道上。
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的方向驶来。
赶车的是一个看起来有些木讷的中年汉子,车厢里,坐着一个少年和一个……怪人。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清秀,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和狡黠。他正好奇地掀开车帘的一角,打量着越来越近的雄伟城墙。
他就是范闲。
从澹州那个小港口,一路来到这传说中的京都,他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对未知新生活的期待,也有对那个素未谋面的便宜老爹的腹诽,还有一丝淡淡的,对未来的不安。
“五竹叔,这就是京都啊?看起来……也就那样嘛,墙是挺高的,就是不知道结不结实。”范闲缩回头,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他身边,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身材挺拔,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布条。
他从上车开始,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吃不喝,不动不言,像一尊雕塑。
他就是五竹。
听到范闲的话,五竹那蒙着黑布的脸,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转向了范闲的方向。
“结实。”
他吐出了一个字,声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像是金属摩擦发出的声音。
范闲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耸了耸肩,继续自言自语:“也不知道那个便宜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户部侍郎……听起来官不小。你说,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万一他家里已经有了一堆儿子,看我不顺眼,天天给我穿小鞋怎么办?”
“打回去。”五竹又吐出了三个字。
“……”范闲噎了一下,无奈地笑道,“五竹叔,我们是文明人,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打打杀杀?我是去认亲的,不是去结仇的。”
“哦。”五竹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范闲叹了口气,跟五竹叔聊天,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了。
他转而想起了奶奶跟他说的话,想起了母亲留下的那个神秘的箱子,想起了费介老师教给他的用毒和解剖的本事,还有五竹叔教他的那套诡异霸道的功夫。
他知道,自己这次来京都,绝不仅仅是认祖归宗那么简单。
这里,有一个巨大的谜团,在等着他。
而谜团的中心,就是他那个从未见过面,却留下了无数传说的母亲,叶轻眉。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接受守城士兵的盘查。
赶车的汉子递上了一份文书,士兵看了看,又朝车厢里瞥了一眼,当他看到蒙着眼睛的五竹时,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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