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就算是诞生于实验室的异形,也会有天性。
许霁青有三颗心脏,除了人类头颅的大脑以外,每根粗壮的腕足都进化出了独立的思考能力,这让他远比他的缔造者更接近于神明。
智力近乎跃升至更高维度,带来了无比鲜明的优缺点:
太聪明会让人变得冷漠,他理解不了人类的情绪和道德伦理,不明白人类本就脆弱短命,为什么还要为忠义或者爱情这种无聊的东西赴汤蹈火。
他的生命注定太漫长了。
族群繁衍的本能告诉他,他会在某一天遇见他命中注定的妻子,而他会像无数同族雄性一样,甘愿为了一次短暂的亲密安抚,主动被对方吃掉,成为他看不到的后代的养料。
许霁青曾无数次想过死亡,但不想死于这样愚蠢的基因锁。
直到成熟期到来那年,他为了逃离联邦实验室折断了右侧的触手,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只能退化到半透明的动物态,漂在冰凉的海水中假寐养伤。
星月温柔的仲夏夜,潮汐将他的身体冲到了岸边。
半干的砂砾质地粗糙,碎贝壳有尖锐的棱角,磨得他刚愈合的触手断端发痛,许霁青可以忍受疼痛,但他不喜欢。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狼狈的砂石和藻丝中将要逃离的时刻,第一次看见她——
深海昏黑无光,她明黄色的裙摆,是他见过最接近太阳的颜色。
那是艘帝国舰队的中央舰艇,王室徽章耀眼,甲板上像是在举行着什么宴会,弦乐声揉碎在香槟和蔷薇花香里,而她众星捧月,是被人群包围的绝对主角。
许霁青在看清她的脸之前,就闻到了她的味道。
不是脂粉,也不是帝国贵族中流行的薰衣香料,而是一种从骨肉深处散发的甜味,浓烈到近乎发出光亮。
妻子的味道。
他的妻子的味道。
本能的力量如此强大,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许霁青在做出任何理性思考之前,就借着夜色的遮掩,爬上了那艘舰艇的船头。
他上来的时机很好。
她似乎在人群之间玩累了,独自坐在甲板边缘的长凳上。
起先还是双膝并拢乖乖坐着,但甲板上风大,微咸的海风没一会儿就把她端庄的威仪吹散了,她悄悄蹬掉脚上的鞋子,双腿随意地夹住裙摆,舒舒服服地缩在天鹅绒毯之下,打了个哈欠。
许霁青忘了自已现在的形态,他沿着地板的缝隙飞速向前,又刹停在那华丽的凳腿旁边,再也不动了。
他的妻子远比他想象的更娇小。
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身形全部展开就已经超过了十米,只要他断掉的触手重新长好,恢复成他本来的样子,他就能很容易地把她圈进自已的怀里,许霁青想。
就算人类怕水也没关系,他可以像液体一样展开,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一寸皮肤都不放过。
她只有一双腿,一双手臂,看起来柔弱得不像话。
假如她同意做他的伴侣,他要先用比拨开海草更轻的力道试着碰一碰她,他怕把她缠碎了。
她好甜。
海风裹着她身上的甜味,绵绵又铺天盖地往他脑子里吹,许霁青的心脏在透明的黏膜下狂乱地跳动着,冰冷的血液仿佛都在沸腾。
他的疗伤状态是只透明的小章鱼,本来在昏暗的甲板上没什么存在感,但那些乱窜的电流太亢奋了,以至于变成了微弱的荧光。
像青蓝色的星星,在湿漉的夜里一闪一闪。
20.
苏夏十六岁生日这天,遇见了一只会发光的透明小章鱼。
帝国公主深居简出,哪里见过这样的小动物,她担心有毒,拼命忍住没把它放在手心里,但还是因为太好奇了,光脚在他面前蹲了下去,用膝盖帮他挡着风。
太近了。
本来只是打算偷偷看她一眼的许霁青,面无表情地乱了阵脚。
族群的雄性在求偶的时候,会尽可能浮夸地伸展开自已的触手,让自已看起来更大、更强壮,展示他健康可以依靠,无论在怎样汹涌的海流中都能保护好他的伴侣。
可他现在只有她的手掌心那么大。
他再怎么努力仰起头看着她,还是……只是一只透明小章鱼而已。
苏夏就是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指,很小心地摸了摸他的头。
“你好可爱。”她捧着脸说。
许霁青彼时并不明白可爱这个词的含义。
深海是弱肉强食的世界,他疗伤时的形态意味着弱小,平时虽然站在食物链的顶端,但也没有谁夸过他的样子。
他观察过,联邦实验室里的新人第一次看见他完整的身体,都会被吓得倒退好几步。
比起可爱,他可能更接近于人类标准的可怖。
但她摸了他的脸。
不是为了制服他、拖拽或者撕扯他,而只是触摸本身。
在章鱼的世界里,这只有一个意思——
【我接受你的存在。】
21.
她为什么要摸他。
是为了感受他皮肤的质感,还是肌肉的紧实度,检验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配偶,许霁青已经想不了那么多。
他拼尽了全力克制,才没那么唐突地缠上她的脚趾,而是浑身颤抖着,卷起她的裙摆一角,往自已脸上使劲蹭了蹭。
这是妻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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