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众师兄弟背着行囊,挎着长枪推门而出,准备一早下山。
阶梯上,李凌风拄红缨枪而立,跛足挺直如松,原本只有几根银丝的头发,一夜之间竟是全白了。
“师父……”
众人看着他,皆是一惊。
“国难当前,我有心杀敌,却被这跛脚拖累。”李凌风看着众徒弟,眼中满含热泪,“你们六兄弟,能请缨上阵,我这个当师父的很欣慰,也很骄傲。希望你们到了前线,能够奋勇杀敌,不忘本分。”
“谨遵师父教诲!”六人单膝跪地,拱手说道。
“来,来吃包子,师娘给你们做了芽菜包子,吃饱了再下山。”黄楚玉从厨房出来,招呼众人说道。
“走!吃包子!”谢鸿拉了一把众师兄弟,往厨房走去。
桌上摆着三个蒸笼,全是热气腾腾的大包子。
李素素在旁抹着眼泪,正往另外一个油纸包里塞包子,一个包裹塞得满满当当的。
“快,快吃,冷了就没那么香了。”黄楚玉说道,往万书宇手里塞了一个,温声叮嘱道:“上了战场,跟在师兄们后头,他们功夫好,会护着你,别乱跑。”
“要得,师娘。”万书宇咬了一口包子,笑着点头。
“师娘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小师弟,把他完完整整的带回来。”路飞杨笑着说道,一口半个大包子,吃的满嘴流油。
黄楚玉给他递了个包子,笑着道:“你最是粗心大意的人,上了战场,要千万小心,有什么事都听谢鸿和高远的,他们俩心思活,路子多。”
“我晓得,都听大师兄的。”路飞杨笑着点头。
“二师兄,师娘喊你也听我的,你就装听不见是吧。”高远伸手拿了个包子,笑着道。
“晓得咯晓得咯。”路飞杨笑着点头。
“两个娃娃还没有醒,我怕他们哭,就让他们继续睡了。”李素素看着狼吞虎咽的宋长河,本就红肿的眼眶里又包了一汪眼泪,“师兄……”
“素素你放心,我们师兄弟六个一起上战场,互相照料,没得问题的。”宋长河咧嘴笑道,“等我们把鬼子赶出去,就回来了。”
“嗯。”李素素点头,眼泪却止不住的掉。
李素素看着众师兄道:“师兄师弟,你们都要好好的回来,回头我跟我娘还给你们做芽菜肉包和咸烧白吃。”
“要得!”
“师妹,那你手艺要学精一点哦。”
众人笑着应道。
周砚在旁看着这一幕,心情却不禁沉重了几分。
……
画面渐渐模糊。
轰隆的炸弹声如惊雷般响起,远处火光闪耀,周砚的视线已经在一条新挖的战壕里。
刚翻开的新土,上边红色的时间闪烁:1937.10.13
一身泥点的宋长河掰了半个馒头递给对面坐着的万书宇,笑着问道:“书宇,都到战场了,还看啥书?”
“孙子兵法。”万书宇接过馒头,把手里的书递给宋长河,“五师兄,送给你,我已经烂熟于胸,用不着了。你以后要是当了军官,熟读兵法肯定是有好处的。”
“那为啥子不送给我呢,你看你三师兄不是更有军官的样子。”高远的油头剃成了板寸,伸手把书拿了过去,翻开看了几页,又塞回到宋长河手里,“算球,看到那么多字就头疼。”
“听前边退下来的兄弟说,小鬼子打的太凶了,又是飞机又是坦克的,枪法还准得很,他们一个营守了三天阵地,退下来就剩二十三个人,一半身上都带伤。”谢鸿走过来坐下,神情有些沉重道:“我们营刚顶上来,目标是守好这个高地五天,为正面战场的兄弟们守好侧翼,明天开始估计就要干恶仗了,大家都要做好心理准备。”
路飞杨咧嘴笑道:“走了半个月终于到了上海,早就想打鬼子了!我现在兴奋的很!”
高远看着众人认真说道:“不要轻敌,鬼子和土匪不一样,他们装备好,我们路上遇到那些退下来的伤兵,伤势都很严重。真打起来了,都多长个心眼,不要莽起劲往前跑,你跑的再快都没有子弹快。”
“高远说得对,大家一定要注意到。”谢鸿点头道。
“我觉得……”
“你闭嘴,你不要觉得,你现在是一个兵,要听指挥,听命令!”高远瞪了路飞杨一眼,“现在我是班长,你要听我的!”
路飞杨挠头,“好嘛,听你的。”
“高远!”有人喊道。
“到!”高远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
“书宇,你那么喜欢看书,等仗打完了,打算做啥子呢?”谢鸿看着万书宇问道。
众人纷纷看向了万书宇,同样面露好奇之色。
万书宇笑着道:“等仗打完了,我就回去当个教书先生,回我们镇上办个学堂,不收钱,教那些娃娃读书识字。
“你老汉儿那个土老财怕是不乐意,他从来不干亏欠的买卖。”赵辉笑道。
“没得事,他不乐意我就不结婚不生娃,有他点头的时候。”万书宇微笑道:“这叫以退为进。”
“看看,读书人心眼子是要多些。”
“书宇这想法好,说不定那些娃娃读书识字以后,就不用在地里翻一辈子泥巴了。”
众人低声闲聊着,不时抬头看一眼远处的上海。
“还想着回去干啥子,不如先把遗书写好,我听他们说,我们二十六师已经被团灭了好几个连。鬼子火力太猛了,又有飞机大炮,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死守阵地,没有上级命令,死都不能退。”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老兵把烟头丢到一旁,看着万书宇道:“小伙子,你会写字?能不能帮我写封家书,我想给我娃娃和婆娘留几句话。我不怕死,但要让他们晓得我死在哪里,以后出去也说得明白。”
“要得。”万书宇表情凝重地从包里翻出钢笔和一个本子。
“给我也写一封嘛!我表哥死在前头了,一句话都没留,我们翻墙出来的,连话都没跟屋头说一句,多少有个交代。”
“帮我也写一封,我婆娘才刚过门,我要是死了,就喊她改嫁嘛,不耽误人家一辈子。”
一会功夫,便有不少人围了过来。
“我郫县花园镇的,叫周老三。”
“我自贡牛佛的。”
“我嘉州苏稽的……”
说是家书,多是简短的几句话。
一连写了二十多封。
万书宇把他们的名字和地址都记录下来,说好回头从战场撤下去了,再给他们单独寄回去。
谢鸿等人看着万书宇膝盖上放着的本子,也都沉默了。
“要不,我们也写点啥子嘛,这次出来,大伙家都没有回,家里还以为我们在山上呢。”谢鸿开口说道。
赵辉点头:“也要得,我给我老头子说一声,要是我为国捐躯了,就让他收我表叔的儿子当干儿子,那娃娃长得机灵,性格忠厚,给他养老没得问题。”
路飞杨跟着道:“那我跟我婆娘说一声……”
“要得,一个个来。”万书宇应了一声,给他们写上。
“五师兄,你要不要写?”万书宇看向了宋长河。
“不用,出门前把该说的都说了,没得啥子好写的。”宋长河摇头。
“好。”万书宇笑着点头,想了想,开始写自己的,洋洋洒洒写了两页,才把本子合上放回包里。
……
画面再转,已是第二日。
轰!
一颗炮弹落在百米外,炸起漫天尘土,战壕两边的土簌簌落下,飞机的轰鸣声从头顶呼啸而过。
“日你妈!这个铁鸟儿还是有点歪哦!”高远呸了一嘴泥,举起枪向着猫着腰,跟着坦克冲锋的鬼子开枪。
十几辆坦克不停开火,炮弹倾泻在山坡上,炸出一个个炮坑。
宋长河趴在战壕边上,瞄了一会,扣下扳机。
啪!
一个缩在坦克旁边的鬼子应声倒地。
“打中了!”宋长河面露喜色,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趴下!”高远一把将他按下。
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帽子飞了过去,钻了个洞。
“你搞锤子!站起来给人当靶子啊!”高远踹了他一脚,把枪举过头顶朝着山下开了一枪。
宋长河弯腰捡起帽子,手微微颤抖,惊出了一身冷汗,但神情依然难掩兴奋。
这是他第一回打中鬼子,子弹从脑门穿过去,肯定死透了。
贴着战壕往旁边挪了几步,他小心翼翼往上凑,快速瞄准后开枪,但这一枪就没有打准,打在了坦克上,擦出了点火星。
鬼子的火力很猛,天上飞机丢炸弹,地上又有坦克和炮兵洗地,打的他们抬不起头来。
而且鬼子的枪法确实准,几个机枪手相继被断掉。
火力上完全被压制。
“我们班要守住这个缺缺!守住三天才会有援兵,死都不能退!”高远怒吼道。
话音刚落,天上三架飞机飞过,投下三颗炸弹。
“卧倒!”谢鸿拉着身旁的宋长河扑倒在地。
其中一颗炸弹刚好落在了他们的战壕里。
泥土混着血肉高高扬起,脑子嗡嗡的,耳边全是杂音。
周砚蹲在战壕上,眼前也满是尘土,睁着眼睛向战壕里看去。
“书宇!书宇!”赵辉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恐惧和悲怆。
烟尘散去。
万书宇倒在血泊之中,腰腹部被炸断了,下半身已经没了。
“书宇!”宋长河连滚带爬冲过去,眼眶通红。
万书宇颤抖着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包,嘴里吐着血沫,含糊不清道:“信……信……”
“信我给你寄回去……书宇……”宋长河翻开包,把染血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万书宇嘴角微微扬起,脑袋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小鬼子,老子日你妈!”
路飞杨端起一把机枪,站起来冲着山下一通连射。阿
“我干你娘!老子跟你们拼了!”赵辉也是拿着步枪冲着鬼子拼命开枪。
宋长河伸手把万书宇的眼睛合上,把笔记本贴身放在胸口,也是红着眼睛端起枪向着鬼子射击,一枪把坦克上的机枪手给打了下来。
周砚看着躺在血泊之中的万书宇,脑子也是嗡嗡的,手忍不住的颤抖。
那个爱跟在师兄们身后的小师弟,那个爱看书的少年,那个说要等仗打完回去开学堂当教书先生,温润如玉的青年。
昨天还在给川军兄弟写家信的万书宇,就这样没了。
他躺在血泊之中,一如阵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青年,他们穿着破烂的军装,脚上穿着草鞋,面容稚嫩。
战斗持续了三天。
鬼子两次攻上阵地,开始拼刺刀。
宋长河与谢鸿众师兄弟,端着长枪拼刺刀,靠着多年磨练的枪法,硬是守住了他们这个缺口。
一个营的兄弟,等到增援的时候,只剩下不到百人。
谢鸿和高远负伤被抬走。
“长河,把书宇埋了。”谢鸿肩膀上中了一枪,在担架上拉着宋长河的手,红着眼睛说道。
“大师兄,我会的。”宋长河郑重点头。
“长河,你枪法准,一定要带二师兄和辉子活下来。”高远的肚子被阿弹片划破,解了手枪和一袋子弹递给宋长河,语气沉重道。
“好。”宋长河接过东西。
不敢出战壕,路飞杨在战壕里挖了个坑,把万书宇和几个同战壕的战友给埋了。
“小师弟才二十岁,我还跟师娘说要好好照看他,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我应该护着他的……”路飞杨蹲在战壕里抹眼泪,脸上满是自责。
“师兄,书宇为国捐躯,他死而无憾,你不用自责。”宋长河把手边放着两把长枪,正细细擦拭着,神情冷漠道:“现在鬼子跟我们就是国仇家恨,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拿他们的命和血来祭奠书宇和战友!”
“说得对!”赵辉脚边堆了十几个手榴弹,咬牙切齿道:“杀死这些鬼子,给他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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