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袖中抽出竹简一卷,铺展在案桌之上:“本地乃至周边州郡,确有‘红衣娘子’索命之传说流传,版本略有出入,但最为人熟知的一种是说:一新婚女子遭逢大难,身着血红嫁衣含恨而终,其后怨灵不散,专寻新婚夫妇报复。其怨念无常,或夺新娘魂魄,令其无声坐毙;或视新郎为仇寇,裂其心肺。索命后,必以血手印为记。”
应拭雪颔首:“有几种变体?”
诡物之行,常与这类民间口耳相传之怪谈相互交织,甚至其杀人规则亦会受传说意念影响。因而调查传说本身,也是解决诡物案件的重要一环。
有的说,她原是寡妇,婚夜被夫家活埋,故以血衣索命;
有的说,是出嫁途中遇劫,冤魂不散,凡婚嫁必来沾染;
也有传,红衣娘子专挑‘纯阴八字’女子,夺其魂魄,以补自身残缺。
“下官查阅过往卷宗,此类传说在多地皆有变体,其中以‘婚夜必有血印,新娘红衣索命’一说流传最广。此前并案,依据现场痕迹与传说高度吻合,乃是常规推断。”
应拭雪叹道:“传说可为指引,亦可为迷障。”
“监察使所言甚是。”谢蕴道:“新娘之死,多在洞房之前便被人发现;新郎之死,则多在次日清晨才被察觉。但合而观之,却与传说极为契合。于是县衙与我台才会并案,以‘红衣娘子’为名。”
“若新娘先亡,为何无人当时察觉?若新郎先亡,新娘又如何能安然独处至天明?”
“这便解释了为何至今案情迟迟无解。有人极可能借用了传说,暗中布局,使人只见故事印证,却难见真正的手段。”应拭雪道:“我们须先辨清新郎与新娘的死法差异,再找出其中共通处。若真是一人所为,那他必掌握不同诡物。”
谢蕴凝重点头:“‘红衣娘子’案的这件诡物极可能未被收录在《缄默录》中,若遇到那些与传说不符的线索,必须更为小心。”
“此前查验现场,可曾留意到新娘发髻钗环有失,或是房中留有特殊香料的痕迹?”
“回大人,此前并未有细致的记录,侍女们受迷香所惑,神智昏沉,对当晚细节极难忆起,故而极少能主动忆起并提及钗环首饰这等细微之物。至于香料一事……寻常衙役亦难察觉异常,待他们赶到现场时,那特殊气味多已消散难辨。加之寻踪符只能追踪诡物特有的气息残留,对此类非诡物所致的寻常异味,却是无能为力。”
“故而卷宗之上,于此二节,皆无明确记载。是下官等未能虑及于此,勘查不够周全。”
应拭雪低头思索片刻:“案情已明了大半。”
“凶手非是虚无缥缈的‘红衣娘子’,而是活生生的人,借诡物与传说,行暗杀之实。其手段歹毒,心思缜密,然其行愈多,破绽亦愈多。”
“这香料与侍女们失去当夜记忆必然有关,贺西棠,林序秋。”
“在。”
“你二人根据贺少侠的嗅觉断其成分,查访城中所有药铺、香坊、乃至胡商集市,近日可有配制或售买此等诡香者。”
“谢典录官。”
“在。”
“你带玄镜台人手,重查所有新娘案卷,回访每一户苦主。细问当日新娘佩戴的首饰,尤其是发钗,核点遗物,我要确知是否每案皆少了一支,并尽可能知其形制。”
众人领命,各自离去。
【我知道,这叫不会带团队就只能干到死】
应拭雪则去找了萧逢卿。这位年轻县令眼底带着血丝,很明显是强撑着精神来接待她。他面色憔悴,声音沙哑地深深一揖:“应监察使,下官惭愧。”既是作为县令未能护佑百姓安宁,亦是为新婚夫君未能护住枕边之人。
“萧县令节哀,保重身体要紧。”应拭雪同他客套一句,语气稍缓半分:“只请你将当夜情形仔细说与我听。任何细微之处,都可能至关重要。”
萧逢卿深深叹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当夜送客已毕,天色已深。我循礼仪,准备入新房时,门口几名侍女都在守着。她们神色并无异样,只是似有倦意,仿佛困顿打瞌睡。我本以为是值夜辛苦,未曾多想。”
应拭雪追问:“进入院中,乃至走到新房门前,可曾闻到什么特殊的气味?”
萧逢卿蹙眉,似竭力回想,最终还是茫然摇头:“下官并未留意到有何特殊气味。许是酒意遮掩,又或许……”
又或许他当时心下俱是即将见到新娘的期盼与欣喜,五感皆为其所摄,竟忽略了周遭细微之处。
“请继续说,进房之后呢?”
“我入房唤她,她却不应。我以为她是羞涩,便走近去看。”说着,他视线有些失去焦点:“我想去轻轻推一推她,才发现她的手臂冰冷僵硬得吓人,早已、早已……”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来了,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时隔一夜再次攫住了他。
应拭雪见状抬手,极快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一缕银芒随之明灭。
萧逢卿猛地深吸一口气,他胸中滞闷顿消,双眼重新聚焦过来,连忙拱手:“下官失仪了。”
“不必。”应拭雪道:“当时守门的侍女,在你抵达前后,除却精神不济外,可还有任何异常的举动或神色?”
“并无。”萧逢卿答:“她们都是曦儿从傅家带来的陪嫁丫头,平日亦忠谨可靠。”
“新房内,除却傅娘子可还有不寻常之处?比如额外的饰物或外人触碰过的痕迹?”
“布置遵循常例,皆由喜娘和侍女经手。我当时心神俱乱,但并未注意到有何明显异样……所有物件似乎都在其位。”
“你进入新房时,是否已见血手印?”
萧逢卿扶额,这一次他回想得格外久。最终他抬头答道:“下官当时心神俱震,全部心思都在曦儿身上……满室皆是红色,我也……我当时眼中只有她,竟全然没有留意四周墙壁。”
“无妨。”应拭雪脸上并不见失望:“肉眼凡胎,受情志所扰,所见未必为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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