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很宽敞,或者说,原本应该很宽敞,如果它不是被书、乐谱、各种奇形怪状的雕塑和小盆栽塞得满满当当的话。光线从高大的窗户透进来,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过滤了一半,显得有些昏暗。房间最深处,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架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三角钢琴,乌木漆面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幽光。
钢琴前坐着一个人。金色的长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她穿着一条黑色的羊绒连衣裙,款式极简,却勾勒出挺拔的背脊线条。此刻,她正缓缓转过头,目光先是落在满地狼藉的乐谱上,然后,像两片冰冷的蓝色刀片,精准地钉在了洛根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欢迎的成分,只有审视,以及毫不掩饰的嫌弃。
“注意你的脚,野蛮人。”她说,法语口音纯正,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比直接的斥责更让人难堪。
洛根直起身,那股混不吝的劲儿上来了。他扯出一个假笑,用他自认为还算过得去的、带着纽约腔的法语回应:“抱歉,‘文明人’。不过下次也许可以把你的‘艺术品’放在它们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公共交通要道上。”
夏洛特·杜兰德完全没有被他的反唇相讥激怒,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她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精心修剪过的眉毛,仿佛在观察一个行为异常的标本。“它们‘该待的地方’,就是我的工作区域。而这里,”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划了个圈,将整个客厅都囊括进去,“整个公寓,除了你的卧室和浴室,理论上都是我的工作区域。邮件里写得很清楚。”
洛根想起来了,那封该死的邮件里确实有一行小字,提到“合租人从事音乐相关工作,需要安静的创作环境”。他当时只当是普通的“请不要在深夜开派对”之类的提醒,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领域宣告”。
“工作区域?”他环顾四周,指了指角落里一个抱着陶罐、表情痛苦的小天使雕像,“包括这个……呃,悲伤的丘比特?”
夏洛特的嘴角似乎向下撇了零点一厘米。“那是贾科梅蒂早期的习作,虽然不是真迹,但也请你保持距离。”她重新转向钢琴,修长的手指落在琴键上,摆出一个准备弹奏的起手式,用背影下达了逐客令,“你的房间在走廊尽头左边。希望我们都能遵守边界,保持必要的……安静。”
话音落下,她不等洛根回应,指尖便按了下去。不是他预想中那种轻柔的试音,而是一串强烈、不和谐、甚至有些刺耳的音符,猛地砸进空气里,像一块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是巴托克,还是什么更现代的玩意儿?洛根对古典乐了解有限,但这绝对不属于他能欣赏的范畴。
他瞪着那个金色的、冷漠的后脑勺,听着那挑战耳膜韧性的音乐,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弯腰,认命地开始收拾自己制造的烂摊子,把散落的乐谱一张张捡起来。纸上的音符在他眼里跟蚂蚁爬没什么区别。他把整理好的乐谱小心地放在旁边一张堆满了书、看起来还算稳固的小几上,然后拖着行李箱,像打败仗的士兵逃离战场一样,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他的房间倒还算正常,面积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窗户对着楼下的内院。他关上门,那极具攻击性的钢琴声被隔绝了大半,但低音部分依旧像闷雷一样隐隐传来。
洛根把自己摔进床垫里,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他盯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潮湿而产生的水渍,形状有点像佛罗里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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