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饮尽杯中水,优雅抬腕,把空杯举着,萧弈先是微愣后才会意,过去接过空杯。
“太后还喝吗”
“河东进贡的羊毛地毯,你来回踩了三趟。”
萧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洁白柔软的地毯上,大脚印分外明显,满是雪渍、泥泞。
再看李太后的脚下是一双绸面软鞋,鞋底纤尘不染。
他披甲在这殿中走动,想必带给她一种破坏之感……就像乱兵进城。
“末将失仪,请太后恕罪。”
“可我看你并不自觉有罪,甚至毫不惶恐。”
萧弈遂知这些还是李太后的小心思,从细节建立心理优势,打压、施恩、笼络。
“末将惶恐。”
“无妨,既是为我做事,损失些物件不打紧。”
李太后凤眼瞥来,轻描淡写地一笑,掠过了此事。
两人磨到现在,终于有一人的耐心耗尽了。
“这奏章上说,契丹主进兵南下,扰我镇州、邢州,郭威欲统兵北御,呵,可是真的”
“想必是真的。”
“萧弈,为何忠于郭雀儿说说心里话。”
“明公当主社稷。”
“局势尚未大定,刘氏实力犹存,本宫临朝当政,平衡郭、刘,犹能掌握情形。或许在你眼里,我最弱小,可辅佐我,你能得到的最多。”
图穷匕见,他只要一封信,她却想收服他。
萧弈摇头。
李太后微笑,从容问道:“你以为我做不到”
“太后不难做到,可平衡了郭、刘又如何始终如履薄冰,维持脆弱局面,勉强算是临朝,无法当政。”
“帝王之术在于平衡。”
“术是小道,非帝王大道。”
李太后凤目微睨,道:“那你说,何谓帝王大道”
“兴邦治民,结束乱世。”
萧弈心中莫名觉得仅仅这样不够,也许该做得更好。
他遂顺势直抒胸臆。
“若不能以一统天下为己任,立志驱逐契丹,收复燕云,进而开疆拓土,强国富民,奠定华夏恒强于天地之基,如何称帝王之道”
“你……”
“太后既无此志,执于平衡臣下之权术小道,不如退位让贤。”
李太后手中动作一滞,目光怔怔看来,好一会儿,反问道:“郭雀儿有此志不成”
萧弈不知道,他只是知历史走向。
方才所言,也许是,心底期盼着自己的穿越能带来更多更大的改变。
这一犹豫的片刻,李太后再次开口。
她眼神炯炯,隐有某种光亮。
“若我有此志,你可愿真心投效”
“不。”
“我还没说能给你什么。”
“本朝立国之基在于明公平定三镇,功盖朝野,如定海神针,无人可撼动,当得位者,非明公莫属。”
这是绝对的实力,李太后听罢,终是颓然闭目。
良久,她微微一叹。
“我竟还是小瞧了你……研墨吧。”
“太后深明大义。”
萧弈转过头,见殿侧的桌案有笔墨,走过去,磨墨,铺开黄麻纸。
之后,李太后过来落座,执笔,写信。
她的字写得很好,笔划规整,沉雄大气,半点看不出是妇人手笔。
“先帝遇弑,国步阽危,尔为高祖之侄,吾视同己出,欲收为养子,入承高祖之祀,以为皇嗣之正统……”
先收刘赟为养子,再言郭威并无反心,让刘赟莫有疑虑、星夜赴阙。
写就,李太后做势欲递。
萧弈伸手去接。
她却并不把信纸直接递过,而是两指拈着,悬在半空,微微倾身,低声问了一句。
“帝王大道,你如何知晓”
“曾得李公崧收养、教诲。”
“是吗可依我所见,你是有感而发,发自内腑。”
萧弈一怔,能感觉到李太后目光灼灼,满是探究之意,似要剜进他心里。
今日恐怕是言多必失了。
不等他回答,她松开信纸,随即,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来。
“拿着吧,此为立国之初高祖所赠梅纹佩。”
“转交刘赟”
“不,给你的,为我亲信,接我养子,当有信物为凭。”
“多谢太后。”
萧弈接过那玉佩,入手温润,当非凡品。
李太后道:“我扶嫡子为帝,任亲弟掌权,皆难堪大任,时到今日,只好再收养子,刘赟与我非亲非故,也不知其人如何……若有你一半,我心可安啊。”
萧弈隐觉她另有深意,目光看去,见她神态端庄高贵,眼神威严中透着赏识。
她在试探能否收他为养子,自然不是扶立他为帝,而是以政治资源,比如李业那般的权力,换取他为她所用。
萧弈理解她不甘认输,可这作态落在他眼里,一笑置之而已。
她还是小瞧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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