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靥刚站起身，便抽回了手。
裴樾看着自己掌心空空如也，瑞凤眸闪过一丝阴霾。
苏靥行了个端正的敛衽礼，“见过裴家堂兄。”
裴樾眯了眯眸子。
她笑得灿烂，“我姨母是贵府三主君的穆妾侍，于情于理，我都应当称小郡公一声堂兄。”
裴樾垂眸，令人安心的清香不知从何处而来，萦绕在鼻息间。
苏靥见他不语，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眸中瞬间便蒙了层水雾，“还是说，小郡公嫌弃我和姨母的出身，觉得我不配这般叫你？”
裴樾薄唇微抿，“未曾嫌弃过。”
不远处，谢从看得目瞪口呆，“这六娘子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啊！”
她却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道：“也是，我只是商贾之家的娘子，哪里能和堂堂裴家小郡公攀亲呢，是我不自量力了……”
裴樾面色平静：“苏六，你到底要做甚？”
苏靥蹙着黛眉：“长安人皆道裴家二郎温润如玉，至善纯良，既如此，堂兄又与我无冤无仇，为何堂兄对我的态度这般差？”
她咬着下唇，“还是说，小郡公是讨厌我这个人？”
说着，一滴泪珠迅速涌出，挂在鸦羽似的下睫上，欲落不落。
仿佛在告诉他，你要是敢说是，就哭给你看！
小娘子泫然欲泣的模样和记忆中似乎有瞬间的重合，他头痛欲裂，闭眸调息。
再睁眸，又恢复了清风朗月般的模样。
苏靥强撑着眼帘，那滴泪越聚越重，终撑不住滴落，划过她凝脂般的肌肤，自下颌落下——
裴樾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滴泪。
苏靥一怔。
她刚要开口，挽上去的薄纱忽被人放下。
“你想如何叫，便如何叫罢。”
撂下一句话，裴樾转身便走，快至门前发现身后毫无动静。
“还不跟上，想再被人赶至后门？”
苏靥一听，连忙道：“堂兄，快等等我，我摔了腿，走不快……”
裴樾虽然还在走，却放缓了步子，待身后人追上时，抿着的唇角微微上扬。
门口，谢从用胳膊捅了捅自己兄长，“少主君什么时候会怜香惜玉了？”
谢照认真道：“这位六娘子，不简单。”
谢从看着愈走愈远的两人，摸着下巴，“兄长，你说她到底是不是倾慕少主君啊？”
谢照：“……今日莫同我讲话。”
裴家占地辽阔，内建有园林，三房同住，各设院落。
穆兰芝刚入裴家时年轻貌美，没多久又怀有身孕，可谓是风头正盛，裴三主君为了让她安心养胎，便让她独住晚枫阁，哪怕后来小产，也未曾让她搬出来与其她妾侍共住一院。
苏靥谢过带她来的侍婢，并未进去，而是在晚枫阁附近的小亭子中坐下。
没一会儿，便传来霜叶焦急的声音：“六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春晓大声道：“霜叶姐姐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不是说好今日让娘子过来，你在门口等着接娘子进门吗？你人呢，我们来的时候，可连你一个影子都没瞧见。”
霜叶皱眉：“我就在门口等着，实在没瞧见人了，这才回来想着向妾侍禀报，你别在这儿倒打一耙！”
“你在哪个门口？我们在大门口时，根本没瞧见你！”
“大门口？”
春晓瞪着眼睛：“不然呢，裴家还有哪个门口？”
霜叶闻言一怔，气势瞬间就弱了三分。
糟了！她昨日忘记告诉六娘子了，妾侍亲戚走不得正门，要从后门进……
霜叶抬着下巴，却忍不住结巴道：“那……那你就不知道问问吗？再说了，裴家守卫森严，你是如何……如何进来的？”
苏靥柔声开口，“恰遇见一位郎君下马车，见我在门口被驱赶，好心询问我的来意，知我是姨母的亲人，便将我带了进来，可这裴家实在是太大了，我走着走着，便迷路了……”
说着，她便羞赧地低下了头。
霜叶眼睛一立，“郎君？哪位郎君？”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位郎君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袍，温文尔雅，仪容清贵，很是好说话。”
霜叶拍了拍胸口，“愿意搭理你的，那必定就是二郎君了，他可是这府里最和善最好说话的主子了，今日遇见他，算你走运。”
苏靥眨巴眨巴眼睛，“好……好说话？”
霜叶笑着将裴樾夸了一遍。
在她口中，裴樾相貌堂堂，明明身份高贵却和善儒雅，就连待她们这些奴婢仆从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总是笑模样从不冷脸。
简直就是整个长安，哦不，是整个大盛最好的郎君！
苏靥：“……”
她扯着唇角笑了笑，没说话。
就在霜叶还想再继续夸这位绝无仅有的二郎君时，春晓提醒：“穆妾侍来了……”
穆兰芝隔老远便听到她们在讲话，见她们坐在亭中，便也寻了过来，“霜叶，不是让你接六娘子去了吗？如今接到人，不回晚枫阁，怎么都坐这儿来了？”
霜叶低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奴……奴……”
“姨母安好。”
苏靥行了个敛衽礼，笑着上前：“霜叶姐姐早就接到我了，只是我初来裴府处处皆道稀奇，便想着让姐姐带我走一走，却忘记自己身子不好，没走多久，便累了，这才……”
穆兰芝回头看了眼霜叶，“可是如此？”
霜叶没想到这位六娘子会为自己说话，马不停蹄地应下：“正是，正是。”
穆兰芝看了眼两手空空的苏靥和春晓，脸上的笑意瞬间少了几分，“诶？你既要小住，带的行李去哪了？”
霜叶揪着手：“这……”
苏靥笑着挽住了穆妾侍的手，“行李都在马车上，马车此时多半还停在门口，我和姨母先回去，劳烦霜叶姐姐带人帮我将行李搬到晚枫阁。”
说着，她又对穆妾侍道：“我瞧姨母喜欢长芳斋的胭脂水粉，对金银首饰也颇有见解，今日特地带了许多过来，还望姨母帮着指点一二。”
穆兰芝会意，拍了拍她的手，“既如此，快走吧，晚枫阁里备了茶，咱们好好叙一叙。”
“是。”
苏靥临下台阶时，倏然回眸一笑。
霜叶正好抬头瞧见，原本她都做好了被告状受罚的准备，没想到这位六娘子竟然会开口帮她。
真是人美心善的小娘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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