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打破了屋子里的静默。今天是她的生日,向她祝贺的人自然少不了。她看了眼号码,似乎不开心,犹豫了下,又勉为其难地接通。
“说!”她的口气生硬极了,让我想到钢板摩擦地面发出的“嘶嘶”的噪音,“我叫你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在哪里要你管吗?……不用!你把那点钱给那个女人吧,不然人家跟别的男人跑了……我怎么说话的?哼!你又是怎么说的?你想要什么语气呢?……她就在旁边?那好啊,正好,叫她过来我问候她几句……不用你教我怎么说,我想怎么说,是我的事。”她换了一个耳朵。“喂,喂,你就是那个什么精吗?是什么精变的?……笑话,好好说话,你要我怎么好好说?对你这种人,还需要尊重吗?你这个肮脏的女人!你全身上下都是脏的!……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她把手机往地上一砸,手机顿时散架,电池在地板上弹起来。
我猜到了这电话来自何人,也隐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你爸爸打过来的吧?”我很确定,但仍用试探性地口气问,她没有向我提起过她的任何家人和家里的事。
“别给我提这两个字!我没有爸爸,我宁愿没有爸爸!”她大声叫着,情绪有些失常。
我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在小学毕业那年,我看见爸爸并不是我梦里那般,高大威猛,像个超人,有无穷的力量。我失望透顶,对顾晟希说了这样的话。我也曾在林家大院听到顾晟希对着顾叔叔说过同样的话:“你不是我的爸爸,我没有这样的爸爸!”
为什么,我们的爸爸都是如此令人讨厌!
我爬下床捡起她的电话,将电池安好,递给她。“还没坏呢。”我说,随即拥她入怀,抚着她的头,“别啦,开心点,今天是你的生日,怎么能生气呢?小时候奶奶对我说呀,生日那天如果不开心,那一年都不会开心啦。不管遇到了什么,不都还有我吗?还有我啊。”
莫薇薇茫然若失地看着我,她的眼里噙着泪水,看上去雾蒙蒙的,像深秋的湖面蒸腾的水汽。她双唇微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或许她说了,但话一出口就消失了,这种话,只能用心去感受。我与她对视了几十秒,她的目光中有一种力量,一种足以摄住我灵魂的力量。眼泪终于禁不住了,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一颗,两颗……从脸颊上滚落到我的手背上,我还能感到滚烫烫的。忽然我觉得,她的眼球是一颗有灵性的珍珠,泪水就从上面渗透出来。
她抱着我的胳膊,将头埋在我胸膛上,抽泣转而变成大声地嚎啕。她的全身都在颤抖,每哭出一声来,都像要断气似的,我真担心她哪一口气吸进去了就呼不出来。她紧紧地抓着我后背上的衣服,我的手则在她肩上轻轻地抚摸着。
我的衣服很快被泪水和鼻涕浸透了,湿湿的,热热的。
“谢谢你,漫兮,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她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她抬起头,再次看着我的眼睛,“你告诉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会离开我。”
“是的,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我抚摸着她的脸,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以后,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她把脸贴在我的胸膛。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吗?”我在他耳边低语问道,我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我的爸爸,不,那个人,在外面有女人。噢,这在你看来,是不是很正常?你是不是也觉得男人在外面有野女人是很正常的事?我的妈妈在外面也有男人。你会不会觉得很耻辱,因为我有这样的父母。”
“什么时候的事了?”我问她。
“什么时候?哼,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在有我之前,他是个街头小混混,我妈也是个不良少女,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也真是绝配!”她哂笑道,“在我能记住事的时候,他们俩每天都齐进齐出,一起去麻将馆,到很晚很晚才回去。他们打牌的时候,我就只能在外面玩,肚子饿的时候,他们扔给我一两块钱,就将我打发开。每次输钱了他们就吵架,甚至打架,将家里的东西摔了不够,还在我身上出气。有时我就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们亲生的。麻将馆里的那些人都说我是我妈和野男人生的。我说‘不,你们都是坏蛋,都是骗子’。有一回,我哭着去问妈妈,我说‘妈妈,他们说我是你和野男人生的,他们都是骗子’。你一定猜不到她怎么回答的。她先骂了我一顿,然后对我吼道‘你就是我和野男人生的。’我又去问爸爸,爸爸也骂了我,也吼着对我说‘你就是那个贱人和野男人生的。’你一定会觉得可笑吧,我活了十六年,居然不知道自己的亲身父母是谁。”她冷冷地笑,笑里面满含着心酸,像被秋雨打落的黄叶。
“可不管怎样,他们将你养大了,你还应该感谢才对。”我说。
“他们养我,呵呵,他们把我当一条狗养着,我也该感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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