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缘由地,君欣的唇边终于漾开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抹笑意初现时如春冰乍裂,细纹从她唇角向靥边漫延,恰似寒潭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涟漪。
琥珀色的眸子里浮起薄雾,却在将散未散之际凝成星屑,折射出历经霜雪仍不灭的微光。
这笑不似少女怀春的娇怯,亦非贵妇得势的张狂,倒像是昆仑山巅终年不化的雪莲,在某个春晨突然抖落了千年冰甲,露出内里温润的玉色花瓣。
当笑意漫过眉峰,往事如走马灯在琉璃瞳孔中流转。
她凝眸回望,三载光阴如浮光掠影——
青玉烛台畔,烛泪凝作胭脂血,朱砂御笔染透纤纤指;
春分祭日时,百官朝服鹤影乱金砖,独她腰间玉带如弦冷;
去岁寒夜中,龙泉剑映孤月,刃上征尘未拭,墨已落边关。
这些记忆碎片在晨光中重组,化作她冕旒上流转的珠光,每一粒都裹着淬过火的寒芒。
那些暗箭留下的伤疤此刻在朝服下隐隐发烫。
左肩那道是刺客在秋猎时射偏的狼牙箭,箭簇至今嵌在檀木箭筒里作警示;右腕旧伤乃前朝皇室安插的舞姬所赐,银簪刺入时带出的血珠,曾在地砖上绽开十二朵红梅。
而今这些伤口都成了勋章,在笑意里舒展成龙鳞的纹路——当年太医署颤抖着呈上的金疮药瓶,此刻正与太极殿梁柱上的饕餮纹遥相呼应。
风掠过她眼睫时带着太液池的荷香,这缕湿润的气息让她想起加冕那日的暴雨。
当时雷声碾过乾元殿的琉璃顶,九漏滴水声与百官战栗的呼吸交织,而她站在玉阶之上,任雨水顺着冕旒滚落,在衮服前襟晕开深色水痕。
此刻的风却温柔得像母亲的手,轻轻抚平她眉间因常年紧蹙留下的浅痕,连带那些蛰伏在心底的杀伐决断,都化作檐角铜铃的清响。
“结束了……”
这三个字在她舌尖滚了三次才吐出,每个音节都裹着陈年血锈。
话音未落,身后捧剑女官突然跪倒在地——那柄随她征战多年的玄铁剑,此刻剑穗上的珍珠正簌簌掉落,在玉阶上滚成银河。
晨光继续攀升,将她的影子钉在太极殿的蟠龙柱上。
那些曾在她脚下颤抖的权臣,此刻正化作护城河底的淤泥;那些夜半送进东宫的毒鸩,凝成了太液池新生的并蒂莲;就连轩辕锐锋府邸地窖里未燃尽的密信,也成了御花园土壤里催开牡丹的养料。
她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紫薇花瓣,淡紫色的脉络里,竟流淌着与自己血脉相同的温度。
当笑意终于漫至眼底,君欣看见观星台上的浑天仪开始自行转动。
二十八宿的铜环相互碰撞,奏出《云门大卷》的古调,而地砖缝隙里突然钻出嫩绿的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丹陛,在蟠龙金爪间开出细小的白花。
远处传来孩童追逐彩蝶的欢笑,那声音清越如编钟,震得她冕旒上的玉藻簌簌作响——原来这万里江山,早已在无人知晓的深夜,悄悄换上了春装。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成了深潭,倒映着年年春秋的浮光掠影。
晨雾在瞳孔深处凝结成珠,随着睫毛轻颤滚落,在衮服前襟晕开深色水痕,恰似当年御书房漏夜批阅奏章时,烛泪在青玉案上蜿蜒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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