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颖略略思忖便明白了:“凌寒上神。李光洁听命于仙后,他若要杀凌寒上神替他儿子报仇,就等于公开跟仙后叫板。他不敢,也不能,更不会。不过,你怎么就笃定凌寒上神会出手?”
“因为我了解他,因为他知道我希望他出手。”慕语迟神色坦荡,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更因为他侠肝义胆,是一个将锄强扶弱,匡扶正义视为己任的人。只要他肯出手,李翔必死无疑。”
这也算是废物利用了,干得漂亮。楚颖这么想着,嘴上却道:“果然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是有一点我没看明白,凌寒上神明明可以一击毙命,让李翔魂飞魄散,为何还给他留了一口气?”
“左右不过两个原因。第一,雪凌寒这个人疾恶如仇,对李翔厌恶至极,不愿让其死得太轻松。他要让李翔先去冥界受苦,再到人间赎罪。第二,李翔虽然张狂跋扈,却不是一点没脑子的蠢货。他的傲气让他无法接受自己就这么死了,必然要在断气之前把他知道的对仇人不利的秘密都抖出来。雪凌寒没秘密可挖,他不怕李翔说,也不怕谁报复。可是,如果能让别人承受这些报复,分散李家的仇恨,岂不是更好?于是,他给了李翔残喘的机会,用那些秘密去吸引各方的注意力。遗憾的是,李翔的嘴没别人的手快。”
楚颖摸着下巴,试探道:“难不成……这些也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慕语迟用力按住胸口,将那密密匝匝的痛忍了下去,“从我看见谷雨身上的伤开始,每一步都在我的算计之中。正如各位所见,我中毒是真的,毒发时的折磨是不掺假的,身体所承受的伤害也是实实在在的。这么做的理由也很简单。今天来的人中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但凡我对自己下不去这狠手,都会被看出破绽。到那时,一切将前功尽弃。我必须假戏真做,我要让雪凌寒对李翔起杀心。只要他入局,我就能以最小的代价为那些受虐的弟子讨回公道,转移矛盾,降低黛山宗的存在感,为碧霄宫赢得喘息之机。我利用了他对我的愧疚,我承认这非常无耻。你们尽管鄙视我。”
众人心思各异,一时间竟无人说话。过了很久,楚颖才又问:“那你对黛山宗示好又是出于何种原因?除了地理位置的优势,黛山宗并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就像我从未想过要饶恕李翔一样,我也从未想过要利用黛山宗。世人都说,利益是构建人际关系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一切都是空谈。我并不反对这个说法,可我更想说,相同的处事原则和道德标准才是利益持久的有力保证。换句话说,因相同利益捆绑在一起的人迟早也会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分崩离析。比起利益勾连,人与人之间守望相助,披荆斩棘同行,分担苦难也共享美好,才是更值得我们为之费心的事。不是么?”
“你的意思是要和黛山宗联手?”
“不可以吗?碧霄宫要崛起,单打独斗显然行不通,必须得有值得信任,携手向前的伙伴。同样,黛山宗想改变目前的困境,必须要有一个有实力有地位的强大外援。而我们之间的不同在于,我不是非他不可,而他却是无我不行。比如今天的事,如果我不挡在前面,黛山宗必定遭受各方凶残的报复,被踩进泥潭,再难翻身。我喜欢黛山宗淳朴的民风,也很喜欢黛山人,我不乐意他们的土地被王族瓜分,也不忍心百姓受苦,愿意拉他们一把,帮助他们守住这份天赐的家业。这是最重要的原因。”慕语迟两只手相互掐着虎口,压下一阵紧似一阵的眩晕。“其次,五大山宗地理位置特殊,进可攻退可守,是兵家必争之地。而黛山宗与月灵山又只有一山之隔,是五大山宗的门户,亦是月灵山的背甲。这么重要的地方岂能落入他人之手?且黛山物产极其丰富,师父在世时就曾多次入山考察,感叹那是个实打实的聚宝盆,可与月灵山媲美。若有朝一日战火起,就算敌人围而不攻数年,黛山宗都没有缺衣少食的担忧,不会拖累月灵山。可惜,黛山宗以往的宗主皆甘于平淡,无半点雄心壮志,守不住家业更担不起复兴的重担。张弛则恰恰相反,他有逆天改命的野心,也有足够撑起他野心的才华,非常适合宗主这个位置,完全有资格做碧霄宫的盟友。回头我会以送钱为由,去一趟黛山宗,跟他谈合作的事。我打算用四到五年的时间助他坐稳五大山宗的头把交椅,让那些爱好和平,勤劳善良的人远离欺压,从此安享自由幸福的生活。如此一举多得,互惠互利的事,何乐而不为?”
楚颖思潮翻滚,喉头发涩,忍着眼中热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据我所知,你对碧霄宫并无多少感情,也根本不想当这个掌门。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耗费这么多心血去谋划?”
“是啊,我不愿意。可是,我这又是为什么呢?”慕语迟的神志逐渐陷入混沌,黯淡的眼神缓缓看向每一张脸,眼底泪光隐现。“或许,是因为我答应过师父,会保护每一个以碧霄宫为家的人;或许,是我不忍心看师父一世英名,一生心血,付诸东流;也或许,是因为我不希望那些跟随师父南征北战的好儿郎,带着一身伤病退下战场后,像无垢一样毫无尊严地任人呼来唤去……师父,不管这条路多难走……我……我都会努力走下去。想要长安,总得有人吞风咽雪,将所有寒冷都挡在身后……”一滴泪落下,她再度陷入昏迷。
楚颖眼眶濡湿,定定地看了慕语迟半晌后才轻轻一声叹:“想我楚颖,出身名门,素来自视甚高,宁愿浪迹三界也不肯为了荣华富贵屈居他人之下。师父说我有开疆拓土之胆,有策无遗算之智,有统领千军之才,亦有金刚怒目之威,唯独没有垂怜众生之心,所以,我担不起碧霄宫。我不服,觉得他看轻了我。师父没有与我争辩,只是说,肯为弱者出谋划策和流血流泪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他们的慈悲才是真正的慈悲,他们的肩膀才能担负平凡人的希望。只要他们愿意,他们就能走出一条不平凡的路。我不以为然,心有不忿。今日与你一见,方知师父的智慧与胸怀,自己的浅薄与狭隘。我有些理解为什么师父拼死也要为顾长风聚魂,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留在碧霄宫了。我楚颖愿奉你为掌门,鞍前马后,一生追随!”
庄羽和展翼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疑问与惊奇:这厮不会是被啥脏东西附体了吧?竟然就这样承认了小师妹?见鬼了?
李幼竹吸吸鼻子,捏了捏慕语迟的脸:“先前师父在掌门令上说,这丫头心肠赤诚,有帝王之才更有济世之心,值得天下有识之士倾心相待,要我们珍之重之。当时我不服气,觉得是师父过分偏爱她才给她脸上贴金。经此一事方知,她确实值得!来吧,趁她昏迷,咱们正式拜见这位小掌门。”
庄羽和展翼又是意味深长的一个对视,随即便与其余的亲传弟子将慕语迟围在中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齐声道:“弟子此生愿追随掌门人,斩妖除魔,匡扶正道,绝无二心!”
话音刚落,又响起了另一片整齐划一的声音。回头看去,只见送张弛归来的易向阳等人和众碧霄宫弟子齐齐整整跪了一地,正要对慕语迟行参见掌门人的大礼。
方星翊心有惊疑:“你们……刚才听见了什么?”
“几位掌门刚到门口我们就回来了。方前辈说,不要从别人的嘴里去了解一个人,要用自己的心去看。他用术法隔绝了我等的气息,让我们待在外面听一听最真实的声音。刚才你们说的那些话,该听的不该听的我们都听见了。”陈江河的语速很慢,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上神放心,这里的每个人都热爱着碧霄宫的一草一木,绝没有三心二意之徒!”
易向阳深邃的目光扫过慕语迟的脸,领着众人宣誓:“掌门恩泽,我等此生不忘!愿以尘雾之微补益山海,荧烛末光增辉日月!此一诺,天地可证,日月为鉴,永不相负!”
方星翊招呼众人起身,郑重还礼:“我替掌门收下你们的心意,并代她说一声谢谢。以后我们齐心协力,开创一条独属于我们的路!”
众人相视而笑,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舒畅。
谢轻云垂眸看着慕语迟,又心疼又骄傲。
秦羽涅道:“咱们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小家伙这么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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