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爷(拉起远娃):“走,回家。你娘要是看见你现在这样,准得乐。”
两人往回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胡同口的树桩旁,新埋的种籽还没发芽,但谁都相信,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冒出绿芽,一点点往上长,长成像老槐树那样的参天大树,守着这胡同,守着这院里的热热闹闹,守着这永远过不够的日子。
远娃回来后的第十天,院里的槐树种籽没动静,倒是张奶奶的糖饼摊先支了起来。
清晨五点,张奶奶就蹲在院里的老灶台前和面,面团在她手里揉得“咯吱”响。远娃蹲在旁边添柴,火光映着他鬓角的白发,倒比年轻时看着稳重了些。
“小时候偷你娘的糖面吃,被追着打,还记得不?”张奶奶往面团里撒红糖,糖粒落在瓷盆里“沙沙”响。
远娃挠挠头笑:“记得,躲在老槐树后面,把面团揣怀里,烫得直蹦,还舍不得扔。”
“那时候你娘总说,这小子,嘴馋得像只小耗子。”张奶奶的手顿了顿,往灶里添了根柴,“她走那年,还念叨着你爱吃糖饼,说等你回来,要烙一整锅,让你吃够。”
远娃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柴,火苗“呼”地窜起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明忽暗。
七点刚过,傻柱扛着工具箱从外面回来,鼻尖嗅了嗅:“哟,这香味,张奶奶又开小灶呢?”
“啥小灶,给远娃解馋。”张奶奶把擀好的糖饼放进平底锅,“对了傻柱,你帮我看看院里那口老井,最近抽水总犯卡,是不是泵坏了?”
“成,等我换身衣裳就来。”傻柱刚要走,就见槐花背着书包往外跑,嘴里塞着半块糖饼,含糊不清地喊:“张奶奶,太甜了!比我妈做的好吃一百倍!”
“慢点跑,别噎着!”张奶奶在后面喊,回头对远娃叹口气,“这丫头,跟你小时候一个样,风风火火的。”
远娃望着槐花的背影笑:“活泼点好,比闷葫芦强。”
正说着,三大爷背着个布包从外面进来,看见灶台上的糖饼,眼睛一亮:“得,今天不用啃干馒头了。”他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远娃,我给你合计了合计,你那五金店要是想搬回来开,咱院东头那间空房正好,二十平米,月租……”
“三大爷,先吃饼。”远娃递过刚出锅的糖饼,“店的事不急,我想先把院里的活儿拾掇拾掇。昨儿看那篱笆墙歪了,我找些木头修修。”
三大爷咬着糖饼点头:“也行,院里是得拾掇拾掇。对了,许大茂说他那直播设备坏了,让你给看看,他说深圳来的师傅,手艺肯定比咱胡同里的强。”
“他那设备金贵,我可不敢瞎动。”远娃笑着摆手,“不过能帮他看看线路,实在不行,我从深圳寄套新零件来。”
晌午的时候,周阳带着个穿工装的年轻人进了院。年轻人背着个大工具箱,见了远娃就鞠躬:“远叔,我是李师傅的徒弟,他让我来给您修自行车。”
远娃的那辆二八大杠,还是三十年前走时留下的,车座裂了道缝,链条锈得转不动。他本想扔了,张大爷非说:“修修还能骑,院里转悠着方便。”
年轻人蹲在地上拆链条,远娃蹲在旁边递扳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远叔,听周阳哥说,您在深圳开五金店?”
“嗯,开了快二十年了。”
“那您咋想着回来呢?深圳多好啊,高楼大厦的。”
远娃往院里扫了一眼,傻柱正在井边修水泵,三大爷举着小本子跟他算账,张奶奶坐在门口择菜,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层粉。
“再好,也不是家。”远娃说,“你看这院,墙皮掉了,门窗旧了,可你傻柱叔修水泵的动静,三大爷算账的嗓门,张奶奶择菜的样子,都跟三十年前一个样。在深圳,听不见这些。”
年轻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呀”了一声:“远叔,您看这链条里卡着啥?”
远娃凑过去看,链条缝里嵌着个小铁环,锈得发黑,上面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远”字。
“这是……”远娃的手指颤了颤,突然笑了,“这是我小时候套鸟用的,掉树缝里了,没想到卡这儿了。”
年轻人也笑:“这可真是缘分。”
远娃把铁环揣进兜里,像揣着块烫手的烙铁。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也是在这棵老槐树下,他踩着傻柱的肩膀爬上去套鸟,铁环掉了,他急得直哭,傻柱说:“哭啥,明儿哥再给你做个新的。”
如今傻柱的背有点驼了,可修水泵的样子,还跟当年帮他够铁环时一样,梗着脖子较劲。傍晚的时候,许大茂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举着手机喊:“远娃哥,你火了!”
手机屏幕上是段视频,远娃蹲在院里修篱笆,槐花举着野菊花在旁边捣乱,配的文字是“三十年后回家的大叔,把院里修得比新房还暖”。
“这才是家的样子啊。”
“想起我爷爷修篱笆的样子了。”
“求问那糖饼咋做的,看着就香。”
远娃看得直挠头:“这有啥好拍的。”
“啥叫没啥好拍的?”许大茂激动地转圈,“这叫生活!真实!你看这点赞量,比我拍明星八卦还高!要不咱开个账号,就拍院里的事,肯定火!”
三大爷凑过来看:“开账号能挣钱不?我给你算算账,设备费、流量费……”
“三大爷,先别算钱。”傻柱端着修好的水泵进来,“远娃刚说,想把院门口那片荒地开出来种菜,咱琢磨琢磨种点啥。”
“种点豆角呗,能爬满篱笆。”张奶奶说,“再种点黄瓜,槐花爱吃。”
“我觉得种点向日葵,”槐花举着花喊,“金灿灿的,好看!”
远娃望着院门口那片长满杂草的地,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地方被填满了。在深圳的时候,他总梦见这片地,梦里他和爹在这儿种玉米,娘在旁边摘豆角,风一吹,玉米叶“沙沙”响,像在笑。
“都种,”远娃说,“豆角、黄瓜、向日葵,再种点辣椒,三大爷爱吃辣的。”
三大爷乐了:“还是远娃懂我。”
许大茂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就叫‘院里的春天’,咱明天就开拍!”
夜里下起了小雨,远娃躺在床上,听着院里的动静。雨点打在窗台上“嗒嗒”响,隔壁张奶奶的咳嗽声,傻柱打呼的动静,还有三大爷翻账本的窸窣声,像支没谱的曲子,却比深圳最贵的钢琴曲还好听。
他摸出兜里的铁环和槐树种籽,借着月光看。铁环上的锈掉了些,露出里面的铁色,籽儿还是硬邦邦的,没一点要发芽的样子。
“不急,”他对着籽儿说,“慢慢来。”
就像他回来这十天,院里的人没问过他这三十年挣了多少钱,没说过他为啥不早回来,只是给他糖饼吃,叫他修东西,跟他说院里的老事。就像那棵老槐树,虽然倒了,可根还在,水一浇,雨一淋,说不定哪天就冒出芽来。
凌晨的时候,远娃被窸窣声吵醒,扒着窗户一看,三大爷正蹲在种籽旁边,往土里撒啥东西。
“三大爷,您干啥呢?”
三大爷吓了一跳,拍拍胸口:“我给籽儿施点肥,我那‘农耕秘籍’上说,夜雨施肥长得快。”
远娃笑了,披上衣服下床:“我陪您。”
两人蹲在树桩旁,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三大爷掏出小本子,借着手机光念:“三月播槐籽,每坑埋三粒,覆土一寸,浇水……”
远娃没说话,只是往坑里添了把土。他忽然想起走的那天早上,也是下着小雨,娘站在门口,往他包里塞糖饼,爹往他手里塞钱,说:“在外头受了委屈,就回来。”
那时候他不懂,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大,总有比院里更好的日子。现在才明白,最好的日子,就是院里这口井,这棵树,这些吵吵闹闹的人。
第二天一早,槐花第一个跑到树桩旁,忽然尖叫起来:“发芽了!发芽了!”
院里的人都跑出来看,只见湿润的土里,冒出个嫩黄的芽尖,像只小拳头,攥着点绿。
“真发了!”傻柱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芽尖,“三大爷,你那肥没白施啊。”
三大爷得意地晃着小本子:“那是,我这秘籍能差了?”
张奶奶笑着抹眼泪:“你娘要是看见,不定多高兴呢。”
远娃站在后面,看着那芽尖,突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掏出手机,给深圳的媳妇打视频:“你看,咱爹种的槐树发芽了……嗯,院里挺好的,你跟孩子下周过来吧,我把东头的房租下来了,咱就在这儿住……对,带孩子来看看,让她知道,根在这儿呢。”
挂了电话,许大茂举着手机拍个不停:“家人们看!奇迹啊!三十年的老种籽发芽了!这就是咱‘院里的春天’第一集,点赞破万咱就开直播种向日葵!”
远娃没管他,只是蹲下去,往土里又浇了点水。阳光穿过云层照下来,落在芽尖上,亮得晃眼。
他知道,这芽尖会慢慢长大,会长出枝叶,会像老槐树那样,为院里挡挡太阳,遮遮雨。而他,会守着这棵树,守着院里的人,把这三十年没来得及过的日子,一天一天,慢慢补回来。
傻柱在旁边喊:“远娃,搭篱笆去了!”
“来了!”远娃应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院里的风,带着点槐花香,轻轻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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