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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3章 远行(二十)(2 / 2)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海风带着咸涩涌入肺腑,却压不下那股翻涌而上的、近乎自厌的沉重感,他避开了王霸那双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眼睛,目光落在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刀和劳作的薄茧,此刻正死死攥着那件价值不菲却只带来痛苦的锦缎袍子,指节用力到发白。

“王霸。”他的声音响起,依旧不高,却仿佛耗尽了力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滞涩感,不再是公事公办的疏离,也并非纯粹的冰冷。

王霸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惊疑不定的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弱的希冀。

顾怀没有立刻说下去,他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那片被海雾笼罩的、墨绿色的山丘,沉默在厅堂里蔓延,比刚才的嘶吼更令人窒息。王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魏老三的眼神也凝重了几分。

“看着我。”顾怀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王霸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尽管这动作徒劳无功。

顾怀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带着沉重疲惫的、近乎剖析的认真:“你说得对。我明知道,却一直在做错。”

王霸愣住了,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发不出。她设想过顾怀的冷漠、嘲讽,甚至拂袖而去,却唯独没想过他会说...他错了?

“我错在,用一句‘不喜欢’,就想把你所有的念想、所有的努力都一笔勾销,”顾怀的声音很慢,每一个字都像在权衡,又像在拷问自己,“错在,以为把你推开,让你去‘放下’,去‘遇见别人’,就是对你最好的安排,错在...低估了你的执着,也低估了这份执着在你心里的分量。”

他顿了顿:“我的确没有想到,当初的那些故事,会让你念念不忘这么多年,也不会想到,当初的一些指点,却让你活成了完全不像你的样子--王霸,你告诉我,你真的能‘放下’吗?像丢掉一把卷刃的刀那样?还是说,就算我把话说到天边去,就算我坐上那把椅子离你更远,你心里那点念想,还是会像野草,只要根没断,见点风雨就又疯长出来?”

王霸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想反驳,想说不,想说我能!可喉咙像被火钳烫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在深夜里啃噬心脏的思念,那些对着铜镜笨拙模仿时的卑微期待,那些看到信笺上熟悉字迹时瞬间点亮的心情...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此刻的沉默里,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宣告着答案。

不能,她放不下。

“你看,”顾怀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近乎残忍的了然,“你放不下,就像我明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来了这趟海岛一样,有些东西,不是一句‘放下’就能了断的。”

他微微叹了口气:“所以,我不能再那样做了,那样对你,不公平,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逃避。”

王霸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嗡嗡作响,完全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意味着什么,希望像微弱的风,吹进她几乎冻僵的心湖,却又不敢确信:“你...你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顾怀说,“感情不是交易,也不是施舍,我不能因为你喜欢我,就违心地接受,同样,我也不能因为我不喜欢你,就粗暴地否定你的一切,把你当成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麻烦。”

他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王霸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种混合着海风与淡淡墨香的气息,那是她无数次在幻影中嗅到、却又遥不可及的味道。

“王霸,你看着我,”顾怀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烙印,“你很好,比你自己以为的好得多,你重情义,有担当,有股子不服输的狠劲儿,你能把当初那个破寨子,把如今这座海岛,经营成现在这个样子,靠的不是运气,是你的本事,是你骨子里那股能把石头都捂热的韧劲,我在这座岛上停停走走,听着那些人对你发自内心的尊重和恭敬,便很想感慨一句。”

他迟疑了一下,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发:“你做得很好,这几年,不容易吧?”

感受着头顶的温度,感受着顾怀的阴影打在自己身上,王霸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没让自己再次崩溃出声--她明白了,他还是不要她,只是换了一种...不那么残忍的方式拒绝。

“所以,”顾怀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妥协的沉重,“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粗暴地让你放下,那没用,也残忍。但我同样不能给你虚假的承诺,把你拴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念想上,让你继续这样无望地等下去,把你自己活成不像你的样子。”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直视着王霸眼底那片翻腾的痛苦和不甘:“我给你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王霸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顾怀的脸庞有些朦胧,但那眼神却清晰得让她心头发颤。

“两年,”顾怀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是约定,是期限。”

“两年?”王霸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困惑。

“对,两年,”顾怀点头,“这两年里,你有你的责任,这镖局,这海岛上上下下几千口人指着你吃饭,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你扛起来的担子,别想着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感情就把它扔了,那是逃避,也是对这些信你、跟你的人最大的背叛,你要做的,不是继续把自己困在‘大当家’的位置上累死累活,而是要学着放手,学着培养真正能接手的人,找出几个有脑子、有忠心、能服众的苗子,把你这些年摸索出来的路数教给他们,把担子一点点分出去,这海岛,这镖行,不能离了你王霸就塌了,如果两年后,它离了你照样能转,甚至转得更好,那才证明你王霸真正做成了这件事,而不是只靠着一股蛮力在硬撑。”

王霸怔怔地听着,顾怀的话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心中某个一直混沌的结,是啊,她总觉得自己不能走,不能放,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不能让别人来分担?为什么非要自己扛到死?是怕别人做不好?还是...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她亲手建立起来的、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地方?

“同时,”顾怀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这两年,也是你自己的,别再学谁穿什么衣服,说什么话,做回你自己!该骂娘就骂娘,该提刀就提刀!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别总把自己拴在这座岛上,镖行的触角伸到哪里,你的眼界就该到哪里,去江南看看徐缙搞出来的那些海船巨舰,去高丽、倭国甚至更南边看看那些风土人情,用你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去感受这世道,去认识新的人,这世上,不止有我顾怀一个男人。”

“两年后,”他说,“如果你觉得,你放下了肩上该放的担子,能真正为自己而活了,如果你走过了足够远的路,见过了足够多的人和事,心里那份念想,依然还在,没有被时间冲淡,没有被新的风景取代...”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如海,仿佛要望进王霸的灵魂深处:“那么,你来找我。”

王霸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膛。

“我会试着,”顾怀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而清晰,“用看待一个女人的眼光,重新认识你,王霸,不是大当家,不是山贼头子,不是如今的岛主,而是你,简简单单的你,我会试着去了解,去感受,那份执着,是否真的能变成另一种东西,到那时,无论结果如何,至少我们都尽力了,没有遗憾,也没有谁欠谁。”

厅堂里死一般的寂静,海风似乎也停了,只有王霸粗重的喘息声和她擂鼓般的心跳。

希望,真正的、带着荆棘的希望,像一道刺破厚重乌云的光,猝不及防地刺入她绝望的深渊,不再是虚幻的泡沫,而是一条需要她付出巨大努力去攀爬的险路,放下责任?培养接班人?走出去?还要在两年后,依然保持着这份几乎将她折磨疯掉的感情?这太难了,简直比让她单枪匹马下南洋还难!

可是...这是机会!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机会!是顾怀亲手撕开了一道口子,给了她一个靠近的可能!不再是遥遥无期的绝望等待,而是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一个可以为之拼命的方向!

巨大的冲击让她头晕目眩,巨大的喜悦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压力,让她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看着顾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和冷漠,只有一种近乎沉重的真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两年...”她喃喃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就...就两年?”

“就两年,”顾怀肯定地回答,语气不容置疑,“两年后,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你想,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但记住,前提是--你放下了该放的,你成为了真正的、为自己而活的王霸,而不是为了任何人,包括我。”

他顿了顿:“如果这两年里,你遇到了别的人,能让你觉得安稳、踏实,能让你觉得...比追逐我这个遥不可及的影子更值得,那就抓住他,那才是老天爷给你的正缘,不必觉得对不起谁,更不必觉得背叛了什么,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也勉强不得,那同样是最好的结局。”

王霸死死地咬着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明白了,顾怀给了她一条路,一条布满荆棘但终究通向他的路,却也明确地告诉她,这条路尽头未必是花团锦簇,她随时可以选择另一条更轻松的岔道。

没有承诺,没有保证,只有一次重新认识的机会,和一个沉重的、需要她脱胎换骨才能抓住的可能。

这公平吗?好像比之前那种冷酷的拒绝,更让她喘不过气,可是...这又比之前那种彻底的绝望,多了一线生机。

一股混杂着恐惧、兴奋、不甘和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从她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烧干了眼中的泪水,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挺直了那一直强撑着却显得无比僵硬的脊梁,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凶悍的决绝,直直地射向顾怀。

“好!”王霸的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狠劲,“顾怀,这话是你说的!”

她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顾怀身上传来的微凉气息:“这两年,我会把这破岛、这镖行,整得明明白白!该教的教,该放的放!我会出去看!看这天下到底有多大!看那些海,那些船,那些你嘴里花花绿绿的人!我会活得好好的!活得比谁都像王霸!”

她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两年后,我要是觉得...觉得心里头那点东西还没被狗吃了,还没被风吹散,我就去找你!到时候,你要是敢不认账,敢再用那些狗屁不通的大道理糊弄我...”

“...我就真把你绑了!管你是王爷还是皇帝!找个没人的海岛关起来!天天在你耳朵边上骂娘!骂到你认了为止!”

这近乎无赖的威胁,带着她独有的、粗粝的蛮横,却奇异地冲散了厅堂里沉重的气氛,一旁提心吊胆了半天的王五“噗嗤”一声差点笑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连魏老三紧绷的嘴角都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赵吉更是看得目瞪口呆。

顾怀看着眼前这个头发凌乱、脸上泪痕狼藉、眼神却亮得灼人、浑身散发着孤狼般气息的女子,心底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似乎终于“铮”地一声,松了下来,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奈的笑意,掠过他深邃的眼眸。

“一言为定。”他淡淡地吐出四个字,再一次,揉了揉她的头发。

......

王氏,琅琊人也。家世微末,谱牒湮没,父母名讳皆不可考。性刚果,言动爽利,有丈夫气,洞悉物情。太祖皇帝微时,尝游历江湖,困厄之际,得遇王氏于草莽。王氏识太祖于风尘,倾力相护,结布衣之谊,情义甚笃。太祖常叹曰:“此女肝胆,不让须眉。”

及太祖登极,廓清寰宇,定鼎神京。追念畴昔患难情谊,深念王氏,敕有司四出寻访。使者历险阻,终得迎入宫掖。初入禁庭,见宫规森肃,仪制繁缛,妃蹙额不适。然其行止率真,不事矫饰,言笑晏晏,犹带江湖旷达之风。太祖睹之,龙颜大悦,拊掌曰:“故人风貌宛然,吾心甚慰!”遂册封慧妃,位亚贵妃,恩眷日渥。

妃虽膺荣宠,秉性不移。服御尚简素,屏绝金玉雕饰。宫人或私议其出身,妃闻之,哂而不较,朗声曰:“妾本蓬门女,何讳出身?陛下知我,足矣!”尝于苑中,睹小竖折柳戏鹊,遽叱止之,亲谕以天地好生之德,鸟兽乐生之情。宫掖闻者皆异,久而服其直谅。太祖闻其事,莞尔谓侍臣:“慧妃胸臆,皎如霁月,宫中得此直性,浊气为之一清。”

龙兴三年春,太祖幸上林苑校猎。有司欲驱熊罴虎豹于御前,搏斗为戏,以彰天子武威。妃闻之,径诣御前,抗声谏曰:“陛下奉天承运,泽被苍生,仁德昭于宇内。今苑囿群生,亦陛下赤子,驱之相噬,非仁者所忍为!逞一时之暴,伤天地之和,损圣主之德,愿陛下罢之!”辞色慷慨,声震殿陛。太祖感其诚,嘉纳其言,立命止戏,敕但观禽兽自然之态。群臣闻之,咸叹妃有古烈女直谏之风。

妃侍太祖,情意笃厚。太祖励精图治,宵衣旰食。妃必躬奉汤膳,默侍丹墀,或进衣裘,或理案牍,关切之情,形于颜色。太祖或遇朝务烦苛,心绪郁结,辄召妃清谈。妃虽不娴经传,然能以闾阎俚谚、江湖故实譬喻开解,语虽质直,常切中肯綮,令太祖拊髀解颐,执其腕叹曰:“卿言虽直,实乃朕之良药石也!”凡得四方珍贡,妃必先奉帝后,次及诸皇子、公主,己无私蓄,无骄矜态。中宫贤明,亦深相敬重,待之若手足。

龙兴十年冬,太祖遘厉疾,寝疾紫宸。疫疠汹汹,宫人股栗逡巡。妃独昼夜守榻侧,亲调汤药,浣濯秽污,目不交睫者旬日。太祖热炽谵语,频呼旧时名号,妃握其手应之,温言抚慰,太祖心神稍定。医奏需岭南‘血竭藤’为引,然道险且急。妃闻之,慨然请行曰:“妾愿往求药,虽万死不辞!”太祖虽沉疴,闻之震怒,力阻曰:“朕宁不治,焉忍卿涉不测渊!”后赖驿骑星夜驰献,太祖乃瘳。帝愈,执妃手泫然曰:“朕之再生,非药力,乃卿精诚格天也!”特敕建‘慰勤阁’于苑中,以旌其德,恩遇益隆。

妃体素强健,然侍疾忧劳过甚,元气暗损。龙兴十五年秋,遘咳疾,竟成沉疴。太医百方调摄,终无起色。太祖忧心如焚,罢朝省相伴,亲执药盏。妃知大限将至,反慰帝曰:“妾起自寒微,得侍陛下,享尊荣廿载,死复何憾?惟愿陛下珍摄圣躬,勿以妾故过哀。天下万姓,悬于陛下。”言讫,气息渐微。弥留之际,犹握帝手,目若朗星,喃喃曰:“江湖旧约...勿相忘...”言毕含笑而瞑。太祖大恸,哀毁骨立,辍朝七日,亲视小殓大敛,悲动左右。谥曰‘慧昭妃’,取‘明断曰慧,直诚曰昭’之义,诏以元妃之礼祔葬帝陵玄宫之侧,生死相依。

妃既薨,太祖追思不已。常独登宫苑高台,南望畴昔萍踪旧地,怆然流涕。追忆妃生平爽直之言、侠烈之气,悲不自胜。乃亲执彤管,濡墨含悲,作《怀旧赋》以寄哀思,复制《望海谣》数章,追述布衣之交,江湖之诺,其辞凄怆,闻者陨涕。帝复敕画工图妃平日音容笑貌于屏风,朝夕相对,如见故人。

史臣曰:慧昭妃王氏,起自闾阎,际会风云。其遇太祖于草昧,则倾盖如故,义重丘山;其处宫闱之尊显,则率性任真,未改本色。谏猎止杀,犯颜而显仁心;侍疾回天,沥胆以彰至诚。言必由衷,行不诡随,虽古之樊姬、长孙,论直谅或有过之。观其临终“江湖之约”,非独儿女缱绻,实见布衣交契之本真。太祖痛失诤友,哀思入髓,辍朝辍乐,形销骨立,赋诗制诔,图影存形,其情也挚,其悲也深,岂独宠渥之隆?实乃肝胆相照,生死知己也!嗟乎!以市井巾帼之质,秉刚直爽利之性,履至尊而葆其真,处荣华而不易其节,得配帝陵之荣,享俎豆之祀,非至性纯诚感格天地,曷克臻此?--《后魏书·卷六十二·后妃传下·太祖慧昭妃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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