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元强忽然拍拍孟千里手臂,说:“你也坐吧。”孟千里低头,发现他往边上挪了挪,给自己让出了点座位。
他坐下后,佟元强又说:“刚才谢谢你!”
孟千里摇摇头表示不必在意,然后自嘲似的开了口:“其实我有时也胃痛,所以一看你那样就知道什么情况。”
佟元强的面色好多了,但只点点头,没说话。
孟千里又说:“有时候在实验室一待大半天,出来食堂早关了,又懒得出去吃,随便吃点方便面对付下,时间长了胃就要抗议了。”
佟元强看他一眼,还是没说话。
孟千里继续说:“这还不止,有时候实验进展不顺,换了成百上千个思路,都行不通,心里特别苦闷。失败了,调整下心态,再重来。有时候好不容易有条路通了,一步步向前推进,到关键节点要出实验结果了,紧张得要命,觉睡不着,饭吃不下,胃也跟着一起添乱,痛得像有个钻头在里面打钻。”
佟元强叹了口气,眼睛里终于有了点感情,“这回紧张跟以前不一样,实验失败就失败了,重来就是了,但这回是我妈,要是失败了,就……”
他没说下去,孟千里想他想说的大概是“就没妈了”,或者“就没家了”。
不管是哪种,孟千里心里都隐隐一痛。他父母双全,可是能理解这种感情。
一旦开了口,佟元强倒也不是那么寡言。大约是为了缓解紧张,他跟孟千里讲述了自己的生平。
他从小天资聪颖,读书毫不费劲,上完学回家帮妈妈干活,连作业都不做,成绩照样遥遥领先。初中毕业参加中考,考了全县第一,老师让他试试一个月后的高考。没正式读过高中课程,他也考了全县第29。后来高中没读,直接就去读大学了。
大学里老师也对他青眼有加。一路读书,拿到博士学位时,比别的同学提早了三四年。
佟元强说话的间隙,孟千里去找相熟的护士借了个保温杯,让佟元强多喝两口热水暖暖胃。
不过听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佟元强看着他愕然的目光觉得奇怪,便问:“怎么了?”
孟千里摇摇头,没说话,心底却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单从某方面说,佟元强几乎是另一个孟千里。
第一次见面时,孟千里就觉得对方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感。直到现在他才明白,那是照镜子的感觉。
不止是两人都天赋出众,在专业上都很突出。更重要的是,他们天性相似,气味相投,同样的事情会有类似的反应,做过相似的选择。
就连佟元强身上的阴郁气质,孟千里都能理解。对他的遭遇,孟千里不只是同情,他感同身受。
他甚至在心里暗暗庆幸。如果自己生在那样的家庭,有那样一个父亲,自己还会不会为了理想不管不顾?如果在大学的最后阶段,他的导师也病倒,新导师不待见自己,把留校的名额强换给别人,自己会不会也变得日渐沉默?如果到了一个不理想的单位,管理混乱,每况愈下,自己还能不能坚守科研的净土?
自己的主攻项目被砍,企业改制,新企业人事壁垒森严。重重变化像浪头般一个接一个打过来。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孟千里长久地沉默,这种沉默从他的每一个毛孔里散发出来。他少年得志,虽然不曾溢于言表,但心底是有点睥睨之意的。
然而今天见了佟元强,看了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才明白很多事并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
哪怕天生豪杰,也需时代托举。
佟元强见孟千里沉默,也不说话了。万幸的是,三个小时后主刀医生出来,告知他母亲手术成功。
几天后佟元强主动来海矿所找孟千里,说他愿意回原单位,直到解决水下逆变器的问题。
两人在孟千里的宿舍里讨论了一个晚上。佟元强大致提出了自己的设想,他将提升自己原先研制的一款芯片的性能。如果顺利,逆变器的散热和滤波问题都能得到极大改善。
佟元强离开时,最后一班公交车已经走了。孟千里去小赵宿舍把他从被窝里挖起来,借了他的自行车,又把佟元强送到大门口。
掉光了树叶的梧桐树干在路灯下的影子歪歪斜斜的,却并不阴森。孟千里终于忍不住问:“怎么改变主意了?”
佟元强看他一眼,又去看夜空,漫天寒星闪烁。“你给我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缘分。不帮你,好像没法安心去做别的事。”
他音量不高,像喃喃自语。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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