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千里被小赵一个电话叫回来看热闹,结果刚到办公室门口,自己就成了热闹的一部分。那个嚷嚷着要跳楼的女人一把推开拽着他的几个男人,朝着孟千里直蹿了过来。动作凌厉得像个冲向猎物的母豹子,但母豹瘦骨嶙峋,像是很多天没有进食了。
孟千里呆立当场,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那女人离他本就不远,几个箭步冲到跟前,一探手就去拽他的手臂。孟千里一惊。几步之外的小赵更惊,他没想到女人的反应这么激烈。要是拉着孟千里一起跳楼可怎么办?
一只枯黄的手握上了手臂,像小时候秋天在灌木从里被藤蔓缠住。藤蔓从春天长到秋天,纤维细密,表面布满绒毛刺。缠劲很大,毛刺增加粘附,解半天解不开。
孟千里甩了两下居然没甩掉。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忽然手臂一松,女人大叫起来:“陆秋山!你个缩头乌龟!终于敢出来见我了?”
她说话没有抑扬顿挫,全部用力吐出,像钉子钉在石头上,每个字都能迸出一星火花。
孟千里却立刻转头去看,陆秋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一只手正拉开了女人的手臂。
孟千里看看女人,又看看陆秋山,电光火石间一个荒诞的想法滋生在脑子里。还没来得及思索荒诞在哪里,这个想法就被证实了。“陆秋山你个陈世美,有了小狐狸精就不要我们母女了,是吗?”
他们居然是夫妻!孟千里目瞪口呆,他转头再去看陆秋山,后者面如死灰,完全没了平日里气定神闲,指点江山的气派。
又转眼去看女人,50岁乡下妇女的样子,面容其实没那么老,但怨毒的表情让孟千里忍不住又移开了目光。
把女人最丑陋的一面逼出来,大概是男人最失败的事。事业上再成功都弥补不了。
华丽的锦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陆秋山艰难地开了口:“跟我到办公室说吧。”他说话的时候脸对着女人,眼神却不知飘到了哪里。
女人却不依不饶,“我要跟你们领导谈。”她用干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指着孟千里。
陆秋山看一眼孟千里,眼神却没跟他对上就转开了。“他决定不了什么,我们自己谈就行。”
孟千里也赶忙说:“我不是他领导!”
一个是研究所副所长,一个是实验室课题组组长,谁是领导还真不好说。
但女人梗着脖子站在那儿不肯动。气氛一时僵住。是小赵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所长回来了!”
周晓鸫上午去市科委开会,这会儿该是吃完饭回来了。孟千里松了口气。
两个保安也赶紧过来,拉着陆秋山和女人下了楼梯,去所长办公室。
众人这才下楼,把扔到楼下的文件和办公用品捡回来。这时每层楼的办公室里都有人出来了,三三两两谈论几句,言下都有唏嘘之意,谁都没想到副所长还有这么一头让人不省心的婚姻。
孟千里回办公室一查点,发现少了几份论文的初稿,电话也被砸了。只好叫人到各个办公室去清点损失,再上报总务科购置补充。
还好论文已经写到第二稿,他心里叹了口气。
晚上在食堂吃饭,孟千里本以为小赵会有很多感慨,但他却出人意料地沉默。大概是冷静下来想到了自己。
孟千里看他一眼,心里叹了口气。小赵比以前沉默多了。别人没注意,他却知道怎么回事。
小赵结婚两年多了,几乎跟孟祥泰同步。孟祥泰的二小子满了周岁,小赵的老婆却跟他闹起了离婚。
结婚前一腔热情,要为爱人奉献一切。真结了婚,柴米油盐耗尽激情,哪里都能挑出刺。
小赵结婚时正好赶上福利分房政策结束,实行住房分配货币化。之后的未婚职工将获得一笔住房补贴,在五年内按月发放。
小赵是申城土著,家在石库门的老房子里。哥哥早已结婚,父母住在一套10平米的老房子里,小赵住宿舍。
结婚后小赵带着妻子住进了一套爷爷留下的房子。房子30平米左右,够一对小夫妻住。但小赵还有个叔叔。原先说房子几年内就要拆迁,两家谈好,房子先给小赵结婚用,拆迁后补偿款一家一半。小赵承诺妻子,拿到补偿款后就去买新房。
但婚后很快出了岔子。小赵那个比他小了近10岁的堂弟找了个女朋友,忽然要死要活地要结婚。叔叔只好来找小赵商量。
这一商量就把小赵老婆商量火了。人最怕比较,小赵老婆的闺蜜和小姐妹都结婚早,老早单位分了房子,压根没这烦心事。
她一心烦就找小赵吵架,所以小赵有阵子特别消沉。孟千里看朋友遇到难事,想帮忙给却有心无力。还好小赵心志坚强,没有被家事影响工作。
没想到,难得的还有陆秋山。孟千里想,他老婆要是住在申城,怕是三天两头到单位来闹事。
他缩了缩脖子,忽然觉得有点害怕。婚姻有点可怕。但一想到明丽艳若桃李的笑容,心绪不禁又柔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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