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郡主可否为我等解惑?”
席上瞬间便有不少臣子热情附和,这段时间为了搞清楚谁是丹心客,他们都快把长安城翻过来了!
素描画法毕竟跟传统国画画法差别太大。
刘绰心知这是必经的一关。自然早有准备。
她声音清朗,缓缓解释道:
“臣偶然在西市见异域商旅用炭条记账,就想若用炭条来作画,或许不错,便常在家中练习。
此画法的核心是‘观察’与‘写形’四字。用炭条,在纸上反复勾勒物象之轮廓、明暗,力求其形准,其态真,犹如匠人测绘,力求毫厘不差。
说起来,更像是格物致知的一种笨办法,重于‘技’,而远未及‘道’。
然则,人物之风骨、气韵、精神,这些画中之‘魂’,却非单靠精准描摹所能得。”
她话锋一转,目光中流露出对传统画法的由衷敬佩:
“而我朝诸位大家笔下,山川有灵,人物有神,一笔一划,皆蕴含无尽意境与书卷之气。追求的不仅是眼前之景,更是心中之境,是超越了形似的更高境界。
譬如周待诏笔下的仕女,雍容华贵,姿态曼妙,其神韵风致,岂是单靠描摹外形所能企及?
臣之所为,好比庖厨解牛,只见其筋肉骨骼;而诸位大家之作,则是烹制出的八珍玉食,令人回味无穷。”
这一番比喻,既生动又谦卑,将素描置于“基础”、“工具”的层面,而将传统国画捧到了“艺术”、“境界”的高度。
席间精通或爱好书画的臣子不在少数,纷纷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故而,臣窃以为,此画法或可作为一种辅助,用于记录形貌、格物致知,有其便利之处。”
刘绰最后总结道:“但若论及绘画之大道,能抒胸中块垒,能载文章气韵,能传千载神思者,必是诸位大家之笔墨丹青!
绰之浅薄技艺,能得陛下与诸位青眼,借以摹写忠良风采,实属侥幸。”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素描的实用价值,又毫不吝啬地赞美了传统国画的艺术高度和精神内涵,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极正,态度谦逊至极,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好!”李纯抚掌笑道,“明慧郡主此言甚善!‘技’可辅‘道’,‘道’能容‘技’。无论何种画法,能为我所用,扬我大唐国威、彰我忠良正气者,便是好的!”
群臣齐声赞颂圣人英明。
俱文珍笑着捧场,凑近皇帝道:“陛下,奴婢还有个蠢问题,想请教明慧郡主!”
“哦?莫非你也想请郡主帮忙画像?”
俱文珍忙笑着道:“陛下,郡主事忙,奴婢哪敢啊!”
“问吧!朕也来听听俱卿的高见!”李纯目光微动,淡淡道。
俱文珍这才开口:“奴婢想请教郡主的是,为何不以真名示人,而取名丹心客?可有何深意?”
“回大将军,绰之所以化名‘丹心客’,是不想以微末之名,喧宾夺主,扰了忠魂风骨!”
原本只要简单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就能解释,可她上辈子读书时就十分敬重文天祥,实在做不到将这位“后辈”的千古名句毫无负担地“拿来”就用。
她环视殿中诸臣,最后目光恳切地望向御座上的李纯,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肉身终将腐朽,富贵不过云烟。故而,署名为何,是‘刘绰’还是他人,于绰而言,毫无分别,亦不重要。
重要的是,后世之人,看到这些画像,能记住的是画中人的忠肝义胆,是他们为这大唐天下所付出的丹心碧血!
‘丹心客’三字,实是绰对所有忠良义士的一份敬仰,一份承诺,更是我辈读书人、为人臣子,应有的志向与追求!”
一番话,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殿内寂静片刻后,骤然爆发出阵阵低叹和赞誉之声。
“说得好!此言壮哉!”
“原来如此!郡主用心良苦,令人感佩!”
“刘卿之心,当为百官楷模!”李纯心情大好,“俱卿,可还有疑问?”
他如今是越来越能体会到,为什么皇祖父和父皇都那么喜欢面前这个小女娘了。
俱文珍咬紧后槽牙,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躬身道:“老奴……再无疑问。郡主赤诚,老奴……佩服。”
李纯笑声一收,目光扫过众臣,最终落回刘绰身上:“那这‘功臣图’,朕便交予刘卿,务必将诸位功臣之风姿气度,如实描绘,传于后世,以彰其功!”
“臣遵旨。”刘绰深深一拜。
她知道,这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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