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八,雪后初霁,东宫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旺。李治端坐案前,正批阅着各地呈来的贺岁奏章,武安静侍立在侧为他研墨添香。
长孙无忌这时缓步而入,身后跟着两位宗室老王妃,他今日未着官服,只一袭深紫常服,笑容和煦如春日暖阳。
“殿下近日操劳,臣特来问安。”
长孙无忌微微躬身,态度恭谨得让人挑不出错处,但谁都知道这种老狐狸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既然来了,肯定是又有了什么骚招。
李治放下朱笔,起身相迎:“长孙相公不必多礼,不知这两位是?”
一位身着绛紫宫装的老王妃笑着上前:“老身是河间郡王妃,这位是陇西郡王妃。今日特来为太子殿下道喜。”
“道喜?”李治目光微动,但脸上全是茫然。
长孙无忌含笑接话:“正是。殿下年已十四,当立太子妃以定东宫。两位郡王妃精于相面,特来为殿下参详。”
武研墨的手微微一顿,墨条在砚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吱嘎声。
这时河间郡王妃上前一步仔细端详李治后笑道:“殿下龙章凤姿,当配名门淑女。老身听闻裴司空之女裴婉,性情温婉,精于琴棋,可堪良配。”
陇西郡王妃立即接话:“崔司徒之女崔琳也不差,通晓诗书,更难得的是善理家事。东宫若得此女,定能井井有条。”
李治垂眸不语,时不时的回头看武一眼,显然是有些慌张了。
这俩老太口中的女子都是关陇贵族的嫡女,若娶了其中任何一位,就等于将东宫与关陇集团牢牢绑定。
长孙无忌观察着李治的神色,心头暗笑,于是又添一把火:“老臣以为两位姐都是上上之选,不如请陛下下旨,将二女皆聘入东宫,裴氏为太子妃,崔氏为良娣,如此可安各方之心。”
好一招以退为进!既要太子娶关陇之女,还要一次娶两个,彻底将东宫置于关陇势力笼罩之下。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闻炭火噼啪作响。
就在这时,阁外忽然传来老张爽朗的笑声:“好热闹!这是在商议什么喜事?”
但见他仍披着他那件旧狐皮大氅,手里拎着个酒葫芦,醉眼朦胧地晃了进来,整得就他娘的像是个酒剑仙一般。
进来之后他对着两位郡王妃随意一揖:“给王妃们请安了。”
河间郡王妃蹙眉:“张尚书这是又吃醉了?”
老张认识她们不奇怪,毕竟他张仲春何许人也?那才华秉性加上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还有一套濮存昕濮老师的外设皮肤,正邪交融,实实在在的是天下中老年女性的偶像,在这一点上甚至夏林都比不过,因为夏林不光脾气不好名声不好,更关键的是他的外观侵略性太强,不似老张这般温如玉。
“醉?非也非也。”张朔晃到李治案前,自顾自坐下:“老夫是听有人要给太子亲,特来沾沾喜气。”
他忽然凑近李治,压低声音,却让满室的人都听得清楚:“殿下,老臣昨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桃花煞,主婚事多舛。这选妃之事,还是缓一缓为妙。”
长孙无忌面色一沉:“张尚书,此乃大唐内务,你一个魏臣,还是少插手为妙。”
“哎哟!”张朔一拍大腿:“长孙相公这话的,老夫与太子有半师之谊,关心一下学生的终身大事,有何不可?”
他忽然转向武,眯着眼打量片刻:“要般配,老夫看这位武姑娘就不错。眉宇间有龙凤之姿,必是旺夫之相。”
武猝不及防,顿时霞飞双颊,垂首不语。
而那两位郡王妃却是闻言色变,这是要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民女做太子妃?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何止是忧伤体统,简直就是有辱国格。
长孙无忌冷笑:“张尚书笑了。太子妃人选关乎国体,岂能儿戏?”
“儿戏?”张朔晃着酒葫芦,醉眼斜睨,眼神里透着十分危险的光:“长孙相公一口气推荐两位重臣之女,这才是儿戏吧?莫非是想让太子学那汉惠帝,娶个外戚之女,好让某些人永葆富贵?哦对了对了对了,人终究要为年少不得之物困扰一生,有些人是没当成那外戚,心中有遗憾呐!”
这话太过直白,暖阁内气氛瞬间凝滞。
张仲春这个逼嘴那是真的没打算给人活路,长孙无忌的手已经差点要去把腰间的长剑了,但谁知伸手一摸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宫中,不样带武器。
李治这会儿适时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多谢长孙相公与两位王妃美意。只是选妃事关重大,还需请示母皇定夺。况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在武身上,微微一笑:“况且孤听闻,真正的良配,不在门第而在心意相通。”
这话得含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
长孙无忌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殿下的是。那老臣就静候陛下旨意了。”
完,他转身朝两个老太使了个眼神,气咻咻的便离开了。
老张瞥了他们二人一眼,然后笑道:“我去后头睡一会儿,这事没完,我已经给你那色篮子老爹写信过去了,这个事你吃不住,等他消息吧。”
“多谢伯父,若不是伯父,今日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莫要谢我,自家人。”老张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走了后头的房间,关上了门后:“有事喊我啊。”
过了一会儿武轻声道:“殿下方才不该那样。只怕明日殿下钟情民女的消息就要传遍长安了。”
李治却不在意,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我正愁没法子推了这门亲事,伯父倒是帮了个大忙。”
他指尖温热,让武微微一颤:“可是……”
“没有可是。”李治凝视着她,“师姐,你还记得在浮梁时,你教我读《诗经》,第一首便是《关雎》。”
武垂眸,轻声念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不错。”李治微笑,“在我心里,那个淑女,从来只有一人。”
腊月二十,裴府后花园的暖阁内,熏香袅袅。
裴婉端坐在绣架前,纤指拈着银针,在绢面上绣着鸳鸯。她是裴叔的嫡孙女,年方十五,已出得亭亭玉立,眉目如画,不得倒还真是个明媚的少女,夏林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这一款,长得有几分像少女时的糖宝儿。
“姐,听长孙相公前日向太子推荐了您呢。”贴身丫鬟声道。
裴婉头也不抬,针脚依旧平稳:“这等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丫鬟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
这时,门外传来侍女通报:“姐,崔家姐来了。”
但见崔琳穿着一身鹅黄襦裙,披着白狐斗篷,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婉儿姐姐好兴致,这般天气还在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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