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阳安城的石板路洗得发亮。燕姬披着蓑衣,站在新搭的织布坊檐下,看里面的妇人用改良过的织布机干活。那是燕国来的老木匠琢磨出来的,加了个脚踏板,手脚配合着,织出的布又快又匀,花色也比以前多了几样。
“燕姬姐姐,你看这匹‘流云纹’,”一个年轻妇人举着刚织好的布,脸上笑开了花,“孙将军说,能让商队带到关内去,换些好棉花回来。”
燕姬伸手摸了摸布面,经纬细密,流云的纹路在雨雾里仿佛真的在动。“好看,”她点头,“比燕国宫廷里的贡布还实在。”
妇人笑得更欢了:“那是!咱阳安城的手艺,错不了!”
雨幕里,传来孩子们的读书声,是李秀才在教《农事杂记》里的歌谣:“深耕一寸土,多打三升谷;渠水绕田走,岁岁不发愁……”声音穿过雨丝,带着股湿漉漉的韧劲,像田埂上刚冒头的麦芽。
燕姬想起刚到阳安城时,这些孩子看她的眼神里还带着怯,现在却敢凑到她跟前,让她用剑穗编草蚂蚱。有个叫小石头的男孩,总爱追着问燕国的事,说长大了想跟着商队去看看“燕姬姐姐的老家”。
“在想啥?”扶苏撑着伞走过来,伞沿滴下的水珠落在蓑衣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手里拿着本账册,是新统计的秋收产量,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
“在想,”燕姬望着织布坊里忙碌的身影,“以前在燕国,总觉得织布是下人的活,哪想过……一块布能让这么多人笑出声。”
扶苏笑了,把账册递给她:“你看,今年的粮食收成,比去年多了三成,棉花和麻布也够全城人用,还能余出些换盐铁。再过两年,咱们就能在城东修个染坊,让布的颜色更鲜亮些。”
燕姬翻着账册,上面的数字密密麻麻,却透着股让人踏实的力量。她忽然想起咸阳的国库账册,那些数字后面藏着的,是苛政,是徭役,是百姓的眼泪。可阳安城的账册不一样,每个数字都长在泥土里,带着汗水的咸,透着烟火的暖。
“孙健呢?”她问。
“在西边的坡地,”扶苏往雨幕深处指了指,“带着人修梯田呢。那片地以前是荒坡,他说修好了能种果树,还能防山洪。”
燕姬想起孙健抡锄头的样子,比挥剑时还专注,汗珠顺着下颌掉在土里,砸出小小的坑。她刚来那会儿,总觉得这人粗拉拉的,说话直来直去,不像个能成大事的。可现在才明白,阳安城的根基,就是被这股“直来直去”的劲,一锄头一锄头夯结实的。
雨小了些,燕姬解下蓑衣,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这是她让张婶做的,比长袍方便多了,干活时也不怕蹭破。“我去看看。”她说着,抓起墙角的镰刀,“顺便割些草料,给棚里的牛添点食。”
扶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刚见面时,她斗笠下那双冰冷的眼睛。那时的她,像把没入鞘的剑,浑身是刺。可现在,她的脚步踏在泥泞里,稳稳当当,镰刀握在手里,带着股过日子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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