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汉军在绵竹大破曹彰,捷报传回,全军欢腾。
然而在这胜利的喜悦之下,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这一日,
姜维正在大帐中与诸将商议安抚新附百姓之事,忽见亲兵来报:
“启禀将军,吴王殿下率亲卫前来,已至营门外。”
帐中顿时安静下来。
众将皆知这位吴王刘永乃是刘备与甘氏所出。
虽为庶子,却因生母早逝,自幼养在宫中。
与当今太子刘禅一同长大,直到十二岁之后才封王于外地。
因其身份特殊,朝中多有传言。
他一直对自己庶子的身份耿耿于怀,总想建功立业以向刘备证明自己。
姜维眉头微蹙,问道:
“吴王带了多少人?”
“仅二十余名亲卫。”
姜维沉吟不语。
一旁的麋威见状,上前低声道:
“将军,家父在时常,吴王对自己庶子的身份十分敏感,一直想干一番大事业来给陛下看。”
“如今眼看就要灭蜀成功,吴王此来,只怕来者不善。”
姜维背着手在帐中踱步,神色凝重:
“我一心为国家,又不曾参与皇室斗争,何故来找我?”
麋威压低声音:
“……将军明鉴。”
“如今朝中李相爷与诸葛丞相都是太子一党的人,将军您现在年轻有为,正是上升期。”
“站队可千万别站错了。”
“吴王虽是太子胞弟,但毕竟是庶出。”
“若与他走得太近,恐怕……”
姜维颔首,觉得麋威所言有理,随即传令:
“廖化听令,速派两百精锐卫队在营帐左右。”
“务必要威武雄壮,以震慑来者。”
“末将领命!”
廖化躬身退出。
不多时,营门外传来马蹄声。
吴王刘永在亲卫的簇拥下驰入大营。
见两旁甲士林立,刀枪映日,不由得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昂首挺胸,大步走向中军大帐。
进入帐中,刘永与姜维相互见礼。
寒暄已毕,刘永开门见山:
“姜将军,既然已经击败曹彰,江油、涪城等地也拿下了。”
“就应该马上进兵成都,将军为何却停滞不前?”
姜维不慌不忙,拱手答道:
“……殿下有所不知。”
“蜀郡官员大量弃官而走,当地百姓又都依附于我。”
“若不安抚妥当,恐生变乱。”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我必须先稳住他们,然后才可进兵。”
刘永闻言,面色不悦:
“将军此言差矣!!”
“我等孤军深入,一旦邓艾的大军回援成都,我们就被包围了。”
“将军这个决定,恐怕会害死我三军将士!”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
姜维神色不变,缓缓道:
“殿下忧心军务,维深感敬佩。”
“然蜀地百姓亦是我大汉子民,我不能弃他们不顾。”
“且邓艾大军远在剑阁,被诸葛丞相大军牵制。”
“即便得知消息,恐怕也要月余方能赶到。”
“这段时间,足够我们稳定局势。”
“一个月?”
刘永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将军以为曹叡是傻子吗?”
“等一个月后,曹叡就有防备了!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用兵之道也。”
“况若等邓艾回师,我们进退失据,岂不是坐以待毙?”
姜维仍是不急不躁,安抚他道:
“……殿下息怒。”
“用兵之道,贵在持重。”
“昔日光武皇帝中兴汉室,也是先安定民心,而后才图大事。”
“今蜀地新附,若急于进兵,恐生变乱。”
刘永见姜维态度坚决,知道难以服,冷笑道:
“既然姜将军不肯进兵,那孤只能自己带着部队进兵成都了!”
姜维微微躬身:
“殿下若执意如此,维不敢阻拦,请自便。”
刘永冷哼一声,拂袖而出。
帐外,他麾下中郎将刘基迎上前来,低声道:
“殿下真打算独自进兵成都?”
刘永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这才压低声音:
“孤隐隐感觉到,姜维似乎有意敷衍。”
“看来他对孤有所防备,既然如此,孤还是自己进兵的好。”
刘基忧心忡忡:
“成都毕竟还有卫队在里面,而大军又都在姜维手里。”
“仅靠我本部兵马,恐怕很难打下成都。”
“你有所不知,”刘永目光深邃。
“这段时间孤仔细观察,发现我们的大军过处,百姓慌乱骚动。”
“纷纷逃进山林荒野,不能禁止。”
“而蜀地官员也大量弃官而走,蜀地民生凋敝,这明魏室气数已尽。”
“今天,孤就要赌一赌曹叡敢不敢抗我王师!”
刘基还要再劝,刘永摆手制止:
“不必多言!传令下去,即刻整军,直取成都!”
就在刘永准备出兵的同时,姜维大帐中也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讨论。
麋威第一个站出来:
“将军,就这样放吴王独自进兵,恐怕不妥。”
“若是胜了,功劳全是他的。”
“若是败了,朝廷怪罪下来,将军也难辞其咎啊!”
王颀也道:
“……麋将军所言极是。”
“吴王毕竟是皇室贵胄,若有个闪失,我等如何向陛下交代?”
姜维缓缓起身,走到地图前,沉吟良久:
“诸君以为,我为何不即刻进兵成都?”
众将面面相觑,无人应答。
姜维指着地图道:
“你们看,成都以北,尚有雒城、新都两处要塞。”
“曹叡虽然年轻,但身边仍有能人。”
“我若贸然进兵,必中埋伏。”
“而吴王……”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就让他去试试魏军的虚实吧。”
廖化恍然大悟:
“将军是要以吴王为诱饵?”
“非也,”姜维摇头,“吴王身份特殊,魏军必不敢加害。”
“我料曹叡见吴王亲自率军来攻,定会犹豫不决。”
“这犹豫之间,便是我们的机会。”
却刘永率领本部五千兵马,离开绵竹后,一路疾行。
沿途果然如他所料,蜀地官员闻风而逃,百姓则纷纷躲入山林。
这更增添了他的信心。
话分两头,
成都作为魏国首都,按理当是最繁华之地。
此刻,却已显破败之相。
昔日车水马龙的锦官城,如今街巷萧瑟,市井荒凉。
自年前,洛阳宣布对益州实施经济制裁以来。
蜀锦断绝外销,盐铁断绝内输。
这座曾经“既丽且崇”的名都,如今竟得“米珠薪桂,民不聊生”的境地。
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城西浣花溪旁已挤满了面黄肌瘦的百姓。
几个老妪正用木勺搅动着锅中稀可见影的粥水,孩童们捧着破碗眼巴巴地望着。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太仆卿陈祇的家奴驱车而过,车辕上悬挂的腊肉在晨光中泛着油光。
“看哪!陈府昨日又从汉中运来十车粮米!”
一个跛足老卒拄着棍子嘶声道:
“他们宁可用美酒喂养猧儿,也不肯施舍半斗粟米给饥民!”
人群响起阵阵呜咽。
这时,一阵凄厉的哭声自茅屋中传出。
原是卖炭翁张骞的幼女昨夜饿毙。
邻人见那女童手中还攥着半块树皮,无不掩面垂泪。
“诸位父老!”
曾经在军中担任什长的李贲跃上石碾,振臂高呼。
“吾等妻儿奄奄待毙,而豪强庖厨肉腐。”
“今日愿随吾往府库请命者,当共分粮粟!”
霎时间,数百饥民如潮水般涌向城东。
他们把陈府粮车围得水泄不通,哀嚎声、乞求声此起彼伏。
突然,督粮校尉王冲率领甲士赶到。
鞭影翻飞间,血花四溅。
“刁民安敢犯官粮!”
王冲挥剑大喝,剑锋过处,一个老翁应声倒地。
李贲目眦尽裂,拾起石块掷向王冲:
“狗官!尔等日日珍馐,可知百姓炊骨易子?”
石块正中王冲面门,这位平日作威作福的校尉踉跄倒地。
饥民们积压的怨愤如火山迸发,顷刻间将甲士冲散。
混乱中,不知谁人喊了声“取粮活命”,人群顿时冲破府库大门……
是夜,魏王府内烛影摇红。
曹叡正与才人陆氏对弈,忽见侍中刘初踉跄入殿。
“陛下!东市暴民作乱。”
“王校尉……殉国了!”
曹叡手中白玉棋子铿然坠地:
“详细奏来!”
原来暴乱发生后,饥民将王冲首级悬于府衙辕门,尸身被弃之粪渠。
更有人在大街上张贴檄文,上书统称魏国官府之腐败无能,全不管蜀地百姓死活。
曹叡拍案而起,案上青瓷砚台应声而碎。
“速诏中领军镇压!凡参与暴乱者,格杀勿论!”
然而,当虎贲军驰赴东市时,暴动已蔓延全城。
饥民们冲进豪强粮仓,与私兵展开混战。
直到次日拂晓,这场骚乱才逐渐平息。
兵马司呈上的奏报触目惊心:
死者三百余,伤者逾千,焚毁府库七处。
曹叡在寝殿中踱步至天明。
他想起昔日祖父曹操在《蒿里行》中描绘的惨状。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而今这般景象,竟出现在都城成都。
“传诏。”
曹叡嗓音沙哑,“开太仓赈济灾民,减今年田赋三成。”
“自即日起,王公百官皆捐粟千石,以纾民困。”
这道诏书如同巨石入潭,在朝堂激起千层浪。
次日廷议,大司农率先出列:
“陛下圣心仁慈,然太仓存粮仅够三军之用,若开仓放粮,恐损军国大计。”
光禄勋也紧接着奏道:
“百官捐粟恐非长久之策。”
“臣闻益州豪强囤粮逾百万斛,何不令其开仓?”
曹叡沉吟良久,最终颁布《均输令》:
限定粮价,要求豪强按官价售粮。
严禁囤积居奇。
设置平准仓调节米价。
为示决心,他特意将诏书刻在宫门上。
诏令初下,成都米价应声回。
百姓们捧着刚刚买到的官粮,对着宫阙方向叩首不止。
李贲也解散了乡勇,重回田亩耕作。
但好景不长。
半月之后,市场风云再起。
这日李贲赶集,发现粮铺前挂出“售罄”木牌。
偶有售粮者,要价竟是官价三倍。
打听才知,豪强们明着遵守诏令,暗地却通过虚报库存、勾结官吏等手段规避新政。
更有甚者,将军粮偷运至黑市贩卖。
“听闻陈祇府中夜夜笙歌。”
茶摊老丈压低嗓音,“前日宴客,席间以糖饴作画,以肉糜筑山。”
“酒水倾入沟渠,香飘三里……”
李贲愤然掷碗,陶片四溅。
正当此时,一骑快马绝尘而来,马上信使高呼:
“绵竹急报!曹彰大将军战死,齐贼刘永率军直扑成都!”
消息如惊雷炸响。
茶摊众人呆若木鸡,忽见西方天际浓烟滚滚——
竟是溃兵开始抢掠商肆。
李贲拔出腰间柴刀,对惶惑的乡民喝道:
“速随我护卫家!这成都……要变天了!”
成都的城门在黎明时分发出了沉重的呻吟,铁索绞动的声音如同垂死巨兽的喘息。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城头,守卫士兵们看见的是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百姓们扶老携幼,肩挑背扛着可怜的家当。
眼中混杂着恐惧与绝望,涌向那扇尚未完全开启的城门。
“速开城门!放我等出去!”
一个粗壮的汉子嘶吼道,他的喊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开门!开门!开门!”
人群齐声呐喊,声浪一波高过一浪。
成都王宫内,曹叡将一份紧急军报重重摔在案几上。
“刘永率兵五万,已破绵竹,不日将抵成都。”
“而今成都城内民乱,若不应对。”
“贼至之日,即城破之时!”
刘永手中兵马虽只有五千,但他对外号称是五万。
而刘永运气非常好,刚好赶上了成都城内恐慌情绪蔓延。
这使得曹魏高层,根本来不及思考刘永的具体实力。
更不会察觉到,此刻刘永已经与镇西将军姜维不和了。
曹叡环视殿内群臣,目光最终在一位神情沉静的将领身上。
“叔叔,寡人命你即刻率军奔赴成都外城。”
“封锁四门,严禁百姓外逃。”
“城内若乱,敌军必乘虚而入。”
最终,曹叡将最为重要的治安任务,交给了宗室曹宇。
曹宇跪拜接旨:
“臣领命。”
一位老臣上前谏言:
“陛下,强禁百姓,恐生民变啊!”
曹叡皱眉,叹声道:
“乱世用重典,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现在也是无奈之举啊。”
他目光又看向曹宇,问:
“叔父当如何?”
曹宇抬头,目光坚定:
“臣当以城为先,以民为本。”
“封门为阻外敌,安内为守社稷。”
曹叡满意地点头:
“善!卿可即刻出发。”
曹宇率军抵达成都时,所见景象比他想象的更为糟糕。
城门口人群拥挤,争吵声、哭喊声、马蹄声混杂成一片混沌。
几个守城士兵勉强维持着秩序,却被推搡得东倒西歪。
“将军,如此情势,强行封门恐激起民变。”
副将忧心忡忡地。
曹宇沉默片刻,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最终硬起心肠:
“奉魏王旨意,关闭所有城门!”
“违令者,以军法论处!”
命令一下,魏军士兵迅速行动。
沉重的城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闭合,将城内城外隔成两个世界。
士兵们用长矛组成人墙,阻挡着仍在向前涌动的人群。
“将军!行行好吧!我家中老母病重,需出城求医啊!”
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冲破人墙,跪在曹宇马前。
曹宇勒住战马,面色冷峻:
“城禁已下,无人可出。”
“将军!齐军将至,城内粮草匮乏,留下亦是死路一条啊!”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老泪纵横。
人群中爆发出更多哀求,声声泣血。
曹宇握紧缰绳,指节发白,却仍坚定地摇头:
“敌军将至,开城则敌至。”
“闭城或可待援。”
“各归其所,违令者斩!”
忽然,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喧嚣:
“他们不过是要我们陪葬!冲出去!反正都是死!”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前头的百姓被后面的推挤着,不由自主地冲向士兵组成的人墙。
一支长矛不慎刺入了一个汉子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
“杀人啦!魏军杀人啦!”
恐慌如野火般蔓延。
曹宇猛地拔出佩剑,厉声喝道:
“再有冲击军阵者,格杀勿论!”
剑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人群在威慑下暂时退却,但那一双双眼睛中的绝望已逐渐转为仇恨。
成都的街市早已不复往日“天府之国”的繁华。
沿街店铺十有七八紧闭,偶尔开门的几家,货架上也是空空如也。
几只野狗在街角争抢着什么,瘦骨嶙峋的孩子们蹲在路边,眼睛大得吓人。
“米价又涨了!一斗八千钱!这还让人怎么活?”
一个老妇人在粮店前捶胸顿足。
粮店老板无奈地摊手:
“朝廷的直百钱越发轻薄,如今买粮都得用布帛交换。”
“就这点米,还是我从黑市弄来的。”
街角,几个百姓围着一个书人,听他讲述外界消息。
“听吴王刘永的军队已到百里之外,不日就将攻城。”
“那刘永扬言,破城之日,顽抗者格杀勿论,但献城者重赏啊!”
一个汉子狠狠唾了一口:
“什么直百钱!当年曹操入蜀时,七枚铜当百钱用,如今重量不足半枚!”
“这是明抢啊!”
一位白发老者叹息道:
“昔日司马丞相在时,虽连年北伐,尚能保米斗八钱,盐斤三十。”
“如今呢?丞相一去,民生凋敝至此!”
另一个有见识年轻人马上反驳:
“司马懿怎的?若非他非要命我蜀人大量养蚕种桑,怎会使得我蜀地农田荒废,导致如今国内物资短缺?”
老者叹道:
“但司马丞相在时,咱们毕竟还是过上了好日子。”
年轻人大声道:
“那只是因为他死的早,没赶上这场危机。”
“如若不然,他迟早为他当年的为政举措,付出代价!”
两人争执之时,
粮店前,一个年轻人掏出几枚锈迹斑斑的铜钱:
“老板,就这些了,换半升米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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