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至中途,赵道生忽然话锋一转,
拔高音量:
“三位大人!
事已至此,道生再不敢欺瞒天听!
太子殿下绝非只谋杀明供奉一人,
他早已心怀不轨,
在东宫马坊私藏甲胄数百领,其狼子野心,
昭然若揭,意图……意图谋逆篡位啊!”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原本肃穆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至极。
裴炎与薛元超、高智周三人对视一眼,
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凝重,
私藏甲胄乃谋逆重罪,
此事若属实,便是动摇大唐根基的惊天逆案!
薛元超当机立断,厉声下令:
“来人!速带本部人马,
前往东宫马坊,一寸一寸仔细搜查,
务必查个明白!”
禁军将士得令后,立即奔向马坊。
马坊本是安置东宫马匹,存放鞍鞯之处,
平日人来人往却无人留意异常。
今日禁军依赵道生所言,
在马坊角落撬开一处极为隐蔽的地窖入口,
几名将士举着火把向内一照,
只见地窖内整整齐齐码放着皂甲数百领。
薛元超亲自躬身入内查验,见此情景,
顿时勃然变色,深知此事已无可挽回。
他当即命人封锁地窖现场,
严禁任何人出入,
同时差遣身边人,火速将东宫搜出甲胄之事禀报武媚娘。
武媚娘心口骤然绞痛,
她只觉得呼吸滞涩,她扶着案角,玉扳指抵着木面,生生嵌出一道浅痕。
殿内静得可怕,满殿宫人跪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武媚娘忽然懂了先帝李世民当年面对李承乾时的心境。
昔日只当先帝是为皇权铁腕,废黜嫡子时毫无波澜,
如今亲身体会,才知那份“怒在颜面,痛在骨血”的煎熬有多磨人。
是明知他罪该万死,脑海中却反复浮现他幼时绕膝、软糯唤着“阿耶”的模样,
是提笔拟罪时,每落下一笔,都似有尖刀在自己心上剜去一块血肉。
一边是江山社稷的千钧之重,
一边是父子骨肉的温热之情,
两难之间,纵有万般滋味,
也只能硬生生咽进腹中,化作朝堂上一句冷硬的“按律处置”。
先帝当年废黜承乾,又何尝不是在满朝文武的压力与舐犊情深间苦苦挣扎?
她曾以为自己能打破帝王家的凉薄,
能在权位与亲情间寻得平衡,
可到头来才发现,面对“谋逆”二字,
再深的母子情分也得给江山社稷让路。
纵有万千不舍,也只能收起柔软,
眼底的红意翻涌,都被她强行压下,
手指抵着案角,维持住镇定。
身为天后,她必须对叛乱零容忍,以儆效尤,
身为母亲,看着儿子偏离正途,走向深渊,
心中的锥心惋惜又如何能藏?
两种身份情绪在胸腔里反复拉扯。
良久,武媚娘才缓缓抬眼,声音震怒带着哽咽,
“将太子暂押东宫,容后发落!
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擅自出东宫一步!”
夜漏三滴,
东宫寝殿外的古槐虬枝横斜,晚风卷着残叶掠过檐角。
廊下宫灯摇曳,昏黄光晕里,武媚娘一袭玄色绣金凤纹常服缓步而来。
粉平提灯引路,暖光映亮青石板上的苔痕。
“叩见天后!”
东宫属官率先跪地,锦帽上的珠串撞出细碎声响。
宫人们紧随其后,
满院臣仆皆俯首帖耳,
无人敢抬眼直视天后。
寝殿内,李贤闻声从榻上急起。
玄色太子常袍上褶皱未平,
显然是辗转难眠许久。
他眼眶泛红,
往日里挺拔如松的脊背此刻竟有些佝偻,
墨发未束,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狼狈。
零零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