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祥似乎察觉到长安过久的沉默,回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历经风霜的沉稳,“怎么了?”
长安强迫自已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顺着他的话,“是有些,这次行动虽然成功,但后续风波恐怕不小,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春祥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必然有他的联络渠道和依仗。
“是啊,”春祥叹了口气,目光重新投向江面,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沪市接下来怕是铁桶一般,我们暂时避其锋芒,也是好事。”
他这话听起来是关心组织的安全,但长安却听出了另一层意思,他在试探沪市地下党的后续工作,为了通风报信去邀功。
“嗯,”长安低低应了一声,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翻涌的杀机。
船舱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江水不停歇地拍打着。
江流浩荡,前路未卜,总会有人迷失方向。
渡轮驶入江城码头时,天刚蒙蒙亮。
江面上薄雾未散,岸边巡逻的警察身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春祥在长安身侧,依旧扮演着沉稳可靠的同志角色,甚至主动拎起了她那只装满书籍的藤箱。
两人随着人流踏上江城的青石板路,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码头特有的鱼腥与货物气息,与沪市的硝烟味道截然不同,却同样压抑。
南方局联络处的小楼内,李知凡同志正在书房内伏案工作,窗台上的盆栽文竹枯黄了几片叶子,他也无暇顾及。
听到长安和春祥安全回来的消息,他立刻起身,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睿智神情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关切与期待。
长安和春祥在简单的报告后,才各自离去去写详细的书面汇报。
只是在春祥不注意的时候,长安又悄悄找到了李知凡。
面对李知凡的疑惑,长安没有寒暄,而是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长安:“知凡同志,有件重要的事情必须向您汇报。”
李知凡神色一凛,身体微微前倾。
“我严重怀疑,春祥同志已经叛变,或者至少与敌方建立了我们不知道的联系。”长安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知凡脸上的惊讶绝非伪装,他甚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春祥?孔桥……孔桥可是跟了我们多年的老同志了,经历过多轮审查,也立下过许多功劳。”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长安打断他,目光沉静如深潭,““正因如此,才更危险。”
她开始条分缕析,从春祥在行动中看似协助,实则引导证据指向军统的种种细节,到那张本应引发对李士群调查,却被日方迅速忽略转而坐实军统罪责的合照逻辑悖论。
长安最后下了定论,“李士群叛逃,恐怕已是既成事实,至少特高课内部已将其视为自已人。”
“而春祥极有可能提前知晓这一点,所以才会利用我们的行动,既配合了日寇和李士群打击军统的意图,也为他日后彻底投敌铺平道路,展现他的利用价值。”
李知凡听着长安的分析,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眉头紧锁。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内踱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他了解长安,知道她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她的观察力和逻辑推断能力在多次行动中已经得到验证。
更重要的是,她指出的那些疑点,尤其是关于李士群和日方反应的反常,确实无法用常理解释。
可正是如此,才让他情绪波动至此,那是对内部出现如此级别叛徒的后怕,因为春祥知道太多在沪市,乃至南方局部分外围的联络点和人员情况,一旦叛变,后果不堪设想。
长安安慰道:“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独狼的事情并没有被他知晓。”
独狼,就是陈望。
李知凡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了决断,“必须立即秘密地进行调查核实,同时暂停春祥接触一切核心情报和联络渠道。”
长安:“为防止他有所察觉,我会一直同他待在一起写报告。”
接下来的几天,江城表面波澜不惊。
军统方面,戴老板的认领公告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大大鼓舞了国统区的士气,也吸引了日方绝大部分的怒火。
而陈望则凭借此次协助军统行动的功绩,加上他自身的背景和能力,顺利回归江城,并进入了当局某个经济部门,开始了他潜伏生涯的新阶段,暂时并未引起怀疑。
而在暗处,南方局对春祥的调查也在极度隐秘中展开。
调查人员避开了春祥熟悉的渠道,通过多条独立线索引证长安的指控。
就在戴老板高调庆功的喧嚣声渐弱之时,一个从沪市辗转传来的绝密情报,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定了春祥的命运。
情报证实,李士群已正式叛投特高课,并带去了一批中统人员档案,其中就有李春祥的名字。
几乎在同时,调查人员还截获了春祥试图通过一条未被监控的渠道,向沪市传递关于南方局在江城近期工作调整的加密信息。
人证物证俱在,春祥的叛变确凿无疑。
李知凡在接到最终报告时,闭目沉默了许久。
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他没有丝毫犹豫,下发了处置命令。
几天后,春祥在写完报告后,接到一项临时交通任务,在外出时于江城远郊的一处僻静江湾意外落水身亡。
南方局内部下发了一份简短讣告,称春祥同志因公殉职,因时局不稳,暂缓追悼活动。
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才知道,那江水里浸透的不是意外,而是对叛徒最彻底的清洗。
如此干净利落的处置,将情报泄露的的损失降到了最低,历史上那场因春祥叛变导致的沪市地下组织近乎覆灭的灾难,在这个时空里被悄然扼杀于萌芽。
春祥溺亡之时,长安正在擦拭那把伴随她多年的袖箭。
长安指腹擦过袖箭冰冷的金属机括,就在袖箭重新组装好的瞬间,一股毫无征兆的剧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咳!”
她控制不住地弯下腰,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出来,染红了刚刚擦亮的箭簇。
殷红的血点洒在冰冷的金属上,刺目惊心。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耳鸣不止,几乎喘不上气。
她单手死死按住心口,另一只手撑住桌面,却依旧瘫倒在地。
眼前彻底变黑之时,长安想的却是,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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