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着的眼睑也轻轻颤了颤,像有微风拂过蝶翼,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动摇。片刻后,他缓缓抬起眼,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终于没了先前的冰冷淡漠,反而像蒙了一层薄雾,染上几分真切的迷茫——那是一种被骤然勾起遥远往事的怔忡,瞳孔微微放大,眼神失了焦点,视线虚浮地落在前方铺满落叶的空地上,仿佛透过眼前攒动的人群、茂密的树林,望见了二十年前那个仗剑走江湖、银针救世人的白衣少年郎。
路人站在一旁,将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暗自了然:这声“兽白衣”,果然没叫错。
但这迷茫只持续了短短两息,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他便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人从一场遥远的旧梦里强行拽回。眼帘“唰”地重新垂下,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将方才眸中闪过的怔忡、怀念与怅然尽数掩了回去,只余下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他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喉结在纤细的脖颈上滚动了一下,声音里竟多了丝难以察觉的沙哑,像是尘封已久的琴弦被骤然拨动,却依旧强撑着维持先前的平静:“‘少年子弟江湖老,世间已无兽白衣。’阳星……”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掠过人群,从头到尾没有看向开口的路人,像是压根没听见那声提点,又像是不愿再触碰任何与“兽白衣”相关的称谓,连带着提及旁人时,语气都淡得像薄烟,“过去的事,就让它随风消逝吧。”
话音落,他指尖再次攥紧轮椅摇杆,力道比先前更甚,指节处的青白越发明显,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结束这场对话。轮椅重新滚动起来,“咕噜咕噜”的声响重又响起,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沉重。
路人站在原地,将他避开视线的小动作、沙哑的声线都看在眼里,心中越发笃定——眼前这人,定然就是消失多年的兽白衣。
沉默像块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林间。我缩在树后,指尖无意识抠着粗糙的树皮,偷眼打量着不远处的人群。光天前辈银白的胡须本还在轻轻晃动,此刻捋须的手却硬生生顿在半空,指节微微泛白,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里满是焦灼。旁边几个穿五行门服饰的弟子更不必说,脚底板在地上蹭得沙沙响,有个年轻些的甚至忍不住原地蹦了两下,嘴里低声念叨着“再晚就来不及了”,显然是急着赶去象背滩救人。
我正看得心惊,那一直缄默的青衣人终于动了。他缓缓抬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光天前辈身上,终究还是松了口,语气比先前缓和了些许:“前面铁树林中有条小道,直通象背河,走那儿比绕大路能快半个时辰。我让土拨给你们带路。”
话音刚落,他便抬起右手,指间夹着枚通体乌黑的青铜口哨——那口哨约莫拇指长短,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在斑驳的日光下泛着沉哑的光。他唇瓣轻抿,深深吸了口气,丹田一提气,唇齿间立刻迸出一声清越悠长的长啸。那声音像道无形的箭,直直穿透林间的寂静,惊得头顶枝头上几只正啄食的麻雀“扑棱棱”炸开翅膀,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飞去。我下意识捂住耳朵,只觉那啸声余韵在胸腔里都震得发颤。
不过数息,“吱——”的一声尖锐鸣响便从树林深处传来,那声音清亮又急促,像是精准的回应,穿透了枝叶的阻隔。紧接着,不远处的灌木丛里就响起了枝叶剧烈晃动的“簌簌”声,伴随着细碎的“咔嚓”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快速穿梭而来。
下一秒,一道灰棕色的影子便从浓密的树影中箭一般窜出,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模糊的残影,带起的风卷得地上的落叶都打了个旋。我眯起眼仔细瞧,才看清那竟是只土拨鼠——却比寻常土拨鼠大上一圈,油亮的短毛紧贴着身子,在斑驳的日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最显眼的是它额间那撮菱形的白毛,像沾了点雪,在灰棕色的皮毛间格外醒目。
它在离人群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刹住脚步,爪子抓在落叶堆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带起一阵细碎的风。随即,这小家伙憨头憨脑地立起身子,短小的前爪拢在胸前,活像个人在作揖。黑亮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从光天前辈的白胡须扫到五行门弟子的兵器,又落到我的青布短褂上,仔仔细细地清点着眼前的人数。
确认无误后,它才轻轻晃了晃脑袋,乖巧地转过身,停在轮椅前半尺远的地方。蓬松的尾巴垂在身后,轻轻扫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示意众人跟上。
中年男子的神色瞬间柔和了下来,方才的疏离与淡漠消散无踪,只剩下全然的温柔。他苍白他垂眸看向脚边的土拨鼠,原本紧抿的薄唇微微松动,眼底的疏离淡去几分。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上土拨鼠毛茸茸的脑袋,指尖顺着灰棕色毛发的纹路细细梳理,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琉璃,生怕稍一用力就惊扰了这小家伙。
土拨鼠立刻舒服地眯起黑亮的小眼睛,小脑袋下意识地往他掌心蹭了蹭,鼻尖还轻轻嗅了嗅,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呜”声,像在撒娇般回应。那撮醒目的白毛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透着几分亲昵。
他抬手指向身后焦灼的众人,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去,从小道带他们到象背河,别走错路。”
语落,他修长的手指飞快探向腰间——那里挂着个绣着浅淡兰草纹的素色荷包。指尖一捻,便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饱满圆润的核桃,外壳带着自然的浅褐色纹路。他手腕微扬,指尖轻轻一弹,核桃便“嗒”地一声脆响,精准落在土拨鼠跟前的落叶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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