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好奇地问道:“都到这一步了,还要通报朝廷”
“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以为我不好意思提,是吗”
王越难得地露出笑容,道,“其实大可不必!此战斩获颇丰,虽非鞑靼小王子的察哈尔本部人马,却都是精锐鞑靼骑兵的首级,还有那么多俘虏,带回去不丢人。”
“是。”
朱永说到这里,脸色多少有些遗憾。
他在想,我本是来跟你建功立业的,奈何关键时候,你宁可相信个年轻人,也不把机会交给我。
不过,好歹吾儿跟着王守仁那家伙分了一杯羹,看这架势,最后论功行赏的时候,只怕吾儿的功劳也会排在后面……
王威宁为了夺回爵位,有时候可以说是蛮不讲理。
……
……
当晚,夜深人静。
营地中的明军将士过着极为艰苦的生活。
好歹这次出征前也算准备齐全,再加上之前那场大战中缴获不少倒毙的战马和被箭矢、火铳子弹击杀的牛羊,俘虏们将其做了分割,一部分用盐涂抹,腊制成了腌肉,一部分烤炙成了肉干。
如今天气严寒,食物不容易变质,加上还有成批的牛羊可以产奶,必要时还可以宰杀充饥,所以到现在,军中并未出现饥荒。
但之前王守仁带兵交战,难免出现伤病号,在这种气温长期处于零下的日子,对将士们来说无异于一种煎熬。
王守仁带着王越专门调拨给他随身保护的侍卫,在军中巡查。
他这些天身先士卒,对麾下将士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正因为他跟普通士兵没什么隔阂,使得他这个年轻人,很快就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每个看到他的士兵,都会自觉地起身相迎,因为军中,有本事的人更能得到尊敬,不管年岁高低。
“王先生,还没睡呢”
朱晖从暗处现身于某个帐篷前。
王守仁看了过去,只见朱晖举着火把,正冲着他笑。
王守仁本想让人把火把给灭掉,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冲着对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有些不太想搭理朱晖。
以前王守仁很敬重朱永父子,这次朱晖跟着他一起打仗,经过长久相处和了解,明白除了打仗,眼前这货什么都在行,如今的保国公父子更像是政客,而不是战场上亡命拼杀、为荣誉而战的军中健儿。
“时候不早,该去歇息了。”
朱晖赔笑道,“先前帅帐那边派人来询问你的情况,我说已在准备来日出征……话说明日咱们又将并肩作战。”
王守仁道:“如果阁下觉得不妥,可以由在下单独带领人马出击。”
“嘿,这叫什么话怎会不妥呢”朱晖勉强一笑道,“弟兄们都盼着再立新功,你看看,这一个个的……”
王守仁听出朱晖话里有话,不假辞色道:“有话请直言。”
朱晖脸皮抽了抽,强忍心底的不悦,凑过去低声道:“眼看冬月已过去大半,军功咱得了,是否该考虑撤兵了”
“啥就这么放弃”
王守仁吃惊地问道。
“不然还能怎么着本就是长途跋涉来此,说是要一举平定草原,但以咱们这点儿人马,怎么可能实现呢
“王军门在朝中并没得到多少支持,带兵到此,已算是大扬朝廷之威,震慑漠北宵小,回去后,以咱的功劳,那真是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
朱晖以蒙骗新人的口吻,娓娓道来,“回去后,必定会有人给你请功,届时你还没入朝当官,都已经先扬名立万了……或许以后连科举都不用考。”
“那又如何”
王守仁很厌烦朱晖处处以利益为先的政客思维,一点儿都不像个纯粹的军人,皱眉道,“眼前这一战可说是千古难遇,我等身在其中,乃极大的荣幸。无论哪一代人,都希望跟我们一样,有这样建立功业的机会,流芳千古。”
朱晖闻言瞪了王守仁一眼,脸色变得冷峻:“王兄弟,说句不好听的,咱的功绩恐怕到此为止了。”
王守仁对于朱晖突然翻脸没什么意外,毕竟没有人喜欢老是拿自己的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反倒笑了起来,问道:“朱将军,此话怎讲”
朱晖微微一怔,怎么我这边横眉冷对,对面这家伙态度突然好了起来。他也没多思考,伸出手,准备拉王守仁到一旁叙话。
王守仁稍作思考后,跟他一起走到座偏僻的军帐前,四下再无他人。
朱晖神秘兮兮地道:“王兄弟,你可有想过,王军门为何会执意要在这时候出兵草原你先前也说过,我们遇到了困难,且很难破局……你可知问题出在何处”
“请讲。”
王守仁一摆手道。
“我跟你说过大同那位小爷,你还记得吧”朱晖小声提醒。
“你是说……张家小国舅”
王守仁道,“以前不知,现在军中谁都知晓了,新军的训练以及装备的全新制式火器,都是张二公子在负责。我虽未见过其人,但观其作为,应该是位少年英才吧”
朱晖笑道:“就是这样。我觉得,真正平草原的主力,并不在王军门这儿……咱只是出来牵制鞑靼人的注意力……必定有一路人马,从别的地方悄悄潜入草原。”
“你是说……朝廷会从宣大一线调兵”
王守仁问道,“谁负责那路人马你可否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朱晖道:“平常王军门就未曾对你透露一二”
“没有。”
王守仁回答得干脆利落,“虽然我也曾多次就此战得失跟王老中丞商谈,但他并不想细聊。”
朱晖笑道:“那你该知晓,其实王军门面对权贵,尤其是当权者时,那种卑躬屈膝……这话说得不怎么合适,还请见谅。”
王守仁不言语。
虽然朱晖话说得太过直白,甚至于还有些难听,但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王越在面对权贵时,的确膝盖太软了,且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内,那就是总被权贵牵着鼻子走,也因如此常常被连累。
朱晖道:“如果我们只是充当垫背的,最后的功劳被别人拿走,王兄弟能接受吗”
王守仁道:“你的意思是说……陛下准备从宣大之地调遣一路兵马深入草原那得抽调多少兵又以如何方式出兵出兵后如何保证不会遇到与我们同样的困局鞑靼人来去自如,那这一路人马怎能确保直接杀到鞑靼人老巢所在,一举建功”
“这……”
朱晖没想到,王守仁一上来问出这么多问题。
王守仁冷声道:“朱将军如果想通过游说我,让我去跟王中丞提退兵之事,大可不必。大丈夫马革裹尸,在下以弱冠之身来到汉土之北,直面苍茫大漠,见识到对外作战的血腥和残酷,生平心愿已了,如果能在这里与鞑靼人决一死战,就算送掉这条性命,也不失英雄气概。”
“唉!”
朱晖摇头叹息:“你明明是个读书人,为何要如此执着呢”
王守仁不答反问:“你是从何处得来宣大要出兵的消息这也不能说吗”
朱晖叹道:“说了你也不会信……我父子就是从大同过来的,如果再给我们一次选择的机会,定不会离开大同镇。
“费了如此大的力气,历经辛苦,到头来……王兄弟,这一战我们已经不会再有军功,认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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