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天河倒灌,狠狠砸在采石矶的礁石、营垒和陈庆之的铠甲上。
豆大的雨点敲击甲叶,发出连绵不绝的刺耳噪音,几乎盖住了江涛的怒吼。雨水顺着头盔边缘灌入脖颈,寒意刺骨。
那道金漆王令,此刻正在他的掌心。
身后,几名亲兵将领围着他,脸上混杂着雨水与不甘。
“将军!不能去啊!京口那边就是个死地!咱们一走,采石矶就完了!”
副将嘶吼着:
“听说韦将军……韦将军的牛渚已经没了啊!听朝廷的就是个死,咱们不能再送死了!”
“是啊将军!那帮狗娘养的,什么都不会,就知道在后面瞎指挥,这分明就是要逼死咱们!”
另一名老卒声音哽咽:
“咱们死了不要紧,可这江防……建康城里的百万百姓……”
陈庆之紧抿着嘴唇,唇色发白。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是层层叠叠的雨幕,是翻滚嘶吼的墨色长江,是那些曾经并肩作战、如今却已化为牛渚枯骨的同袍身影。
韦黯……那张总是带着一丝不羁笑意的年轻脸庞,在雨水中仿佛一闪而过。他不由得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
调,是死路。不调,亦是死路,还要背上叛贼的骂名,连累身后这些兄弟。苍天……莫非真要绝了这大梁的气数?
就在他颤抖着,就要下达调兵令的时候,
“报!”
“江面!快船!有快船冲过来了!”
所有人的心里猛地一揪!
陈庆之霍然抬头!
只见墨黑色的江海之间,一艘小船,小得像一片随时会被巨浪吞噬的叶子,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速度,劈波斩浪,向着采石矶的简易码头猛冲而来!
船身剧烈颠簸,船头几乎被浪涛掩盖,却始终顽强地破开一道水线!
船上一抹刺目的白!在灰暗的天地间,在墨色的江涛上,亮得惊心动魄!
那白色并非纯素,而是如今常见的嫁衣颜色!是那件在金殿上让满朝朱紫失语的素白嫁衣!
此刻,它被暴雨无情地浇透,沉重的冰纨越罗紧贴在来人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脊梁。雨水顺着金线绣成的凤凰纹路急速流淌,汇聚在凤凰眼中那点凝固的暗红血痕上,又迅速被新的雨水冲淡、流淌,仿佛神鸟泣血不止。
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但她昂着头,目光灼灼,穿透重重雨幕,死死地锁定在码头高处的陈庆之身上!
快船在惊涛骇浪中,以一个近乎失控的姿态,狠狠地撞上了码头木桩!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木屑横飞!船上那个身影被巨大的惯性猛地抛起!
“小心!”
岸上响起一片惊呼。
然而,她像是早有预料,在身体即将扑倒的瞬间,右手死死抓住了湿滑的码头边缘!纤细的手指瞬间被粗糙的木刺划破,鲜血混入雨水,但她竟凭借一股令人心惊的韧劲,硬生生稳住了身体!
踉跄着,她站直了。
无视浑身的泥泞和水渍,无视指尖的刺痛,无视围拢过来、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的士兵们惊疑的目光。她一步一步,拖着吸饱了雨水的嫁衣下摆,向着陈庆之的方向走来。
雨水顺着她精致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她的脸色苍白,嘴唇冻得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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