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石矶的夜，从未如此漫长，也从未如此喧嚣。
江风卷着潮湿的水汽，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崖壁下的礁石。
声音不似平日里的浪涛，倒像是从北岸远远传来的沉闷的战鼓，一声声，不疾不徐，让陈庆之只觉莫名的烦躁。
陈庆之的大帐内，唯一的光源是案头一盏摇曳的孤烛。
帐帘虽已落下，却总有刁钻的江风从缝隙里钻入，带着采石矶特有的、混合了水汽与铁锈的寒意，一次次扑向那微弱的火苗。
于是烛火剧烈地晃动、挣扎，将他和萧妙芷的影子投在帐壁上，交叠成模糊的一团，又倏然分开。
案几上有一份摊开的六百里加急军报，帛书边缘沾染着信使奔波时留下的泥污与一点已经发暗的、不知属于谁的血迹。
上面的字迹潦草：
“水寨夜半火起，火借风势，延烧连营，疑有内应接应。虽经扑救，楼船损毁三成，存粮……恐不足十日。”
“存粮不足十日”。
这些日子，采石矶这里从来就没有过好消息，一道道催命符般的军报，几乎将陈庆之和这采石矶一同压垮。
他感觉自己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明知道四面八方都是逐渐收紧的绞索，却只能在这方寸之地咆哮、冲撞，遍体鳞伤，却无法挣脱。
除了……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血腥与烽烟的气息，悄然萦绕在鼻尖。
萧妙芷就默默站在他身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他紧绷如石刻的侧脸，看着他眉宇紧皱，凝出一道深痕。
良久，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微热，带着女子特有的细腻温润，轻轻落在他紧蹙的眉心上。
他几乎是本能地、难以自抑地颤了一下。
但他没有转身，也没有看她。
目光依旧死死盯在那份军报上，仿佛要从中盯出什么退敌的良策。
帐外，值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甲胄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隐约还能听到伤兵营那边传来的、被刻意压抑着的呻吟，以及更远处，江涛不知疲倦拍打着礁石的呜咽。
这一切的声音，共同构成了采石矶的日常背景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局势已危如累卵，这座要塞，连同他和他麾下儿郎的性命，可能都熬不过下一个十天。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根名为“理智”和“坚持”的弦，正在他脑中越绷越紧，发出濒临断裂的哀鸣。
她的指尖顺着他的眉骨，缓缓向下，划过他因为连日不眠而深陷的眼窝，描摹着他因为紧咬牙关而线条紧绷的颌角。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一点点瓦解着他绷紧的神经。
然后，她的手落在了他身上铠甲的系带上。
“咯噔”一声轻响，第一道卡扣被解开。
陈庆之猛地抬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道一时没能控制住，重的让她眉心一蹙。
“妙芷，”
陈庆之声音沙哑：
“你说，我们还有机会活着离开这采石矶么？”
帐内只有烛火摇曳。他身上铁甲带着夜露的湿气，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和尘土味道。
萧妙芷眼神清澈：
“子云在哪里，哪里就是妾身的家。”
说完，她微微用力，将自己被他无意识攥住的手腕抽了出来。然后抬起手，将掌心轻轻覆在他那只依旧紧握成拳、青筋隐现的手上。
她的掌心柔软，带着一丝柔柔的体温，触感让他绷紧的拳头几不可查地一颤。
萧妙芷没有再开口，只是用另一只手，开始动作，极其耐心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他攥紧的手指掰开。
她的动作轻柔，仿佛不是在掰开他的手指，而是在解开一道道缠绕在他心上的枷锁。
当他紧握的拳头终于被迫松开，她将自己的手指嵌了进去，与他十指紧紧交扣。
陈庆之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抽回手。
萧妙芷的另一只手，这时才抬起来，伸向他胸甲侧方的金属卡扣。
“咔嗒。”
另一道卡扣应声弹开。
他的呼吸似乎随着这声轻响滞了滞。
她的手移向下一处。
“咔嗒。”
第三道卡扣松开。
沉重的甲胄失去了部分的束缚，微微向前倾滑，重量更明显地压在他的肩头。
她找到第四处：
“咔嗒。”
这一次，不等她再有动作，陈庆之猛地吸了一口气，肩膀一振，那身铠甲便被他从身上卸下，随手“哐当”一声，搁在了旁边的兵械架上。
没有了铠甲的阻隔，他内里那件白色的中衣更显得单薄，清晰地勾勒出他紧绷的、蕴藏着力量的肌肉轮廓，随着他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微微起伏。
萧妙芷的手指来到他的衣襟，那系带只是一个简单的结，她却仿佛用了些许力气，才慢慢一扯，让它散开。
恰在此时，案头的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个明亮的灯花，火焰随之跳跃了一下，将两人的影子在帐壁上拉长又缩短。
陈庆之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萧妙芷。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清澈眼眸中自己的倒影，看着她散开他衣带后，那双手轻轻搭在他敞开的衣襟边缘。
他胸腔里那口一直提着的气，仿佛终于随着那散开的衣带，缓缓吐了出来，他闭上了眼睛，任由她褪去他象征身份和责任的战甲与外袍，仿佛也卸下了一部分压得他喘不过气的重担。
帐内的空气似乎变得不同了，烛火燃烧的气味，混合着彼此身上莫名暧昧的气息，变得更加清晰。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缩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距离。他们交扣的左手依然没有分开，他的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去。他抬起另一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向自己。
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温顺地倚靠进他怀里。
他能感觉到她单薄春衫下身体的曲线，和她轻轻落在他胸膛上的呼吸，温热而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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