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萧妙芷说完几地的军报，饶是自认心性坚韧，陈庆之也觉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武昌、夏口、浔阳、豫章……
这些名字在他脑中飞速掠过，他久历地方，江南每一处山川形胜、水陆要冲，都曾留下过他陈庆之的足迹，都有着他的心血。
武昌江面上他曾操练过水军，夏口关隘上他与将士们共饮浊酒，还有豫章书院里那株他亲手栽下、曾说待天下太平再共赏其花的梅树……
可夏军的动作怎会这般快呢！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如今的局势，足以让任何名将感到绝望。
陈庆之微叹一声，将翻腾的心潮压下：
“既然各处皆是军情紧急，我采石矶，也当全力备战才是。”
“呜嗡——嗡——”
他话音还未落，远处江面便传来一阵沉闷的嗡鸣，声音不似号角，不似战鼓，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陈庆之与萧妙芷愕然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
心头那抹始终挥之不去的不安，此刻骤然蹿升：
“妙芷！走！随我登台！”
他声音短促，转身便出帐向瞭望高台疾步而去。萧妙芷提起裙裾，紧随其后，一颗心早已悬到了嗓子眼。
踏着那陡峭的木质旋梯上行，脚步踩在老旧木板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混合着两人急促的呼吸。
而比这声音更清晰的，是那从北方江面不断传来的、持续低沉的轰鸣。它压过了脚下采石矶的涛声，仿佛一头盘踞在江北的洪荒巨兽正从沉睡中彻底苏醒。
看来，没有八十里了。敌军的推进速度，简直比战报送过来的速度还要快。
陈庆之面色沉凝如水，他当然明白此刻这由远及近、愈发浩大的声响意味着什么！
当他一步踏上台顶，当采石矶边缘的栏杆终于在视野中展平，当整个大江的景象猝不及防地、蛮横地撞入眼帘时。
身旁的萧妙芷，呼吸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檀口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那条烟波浩渺、帆影点点的长江了。
遮天蔽日，她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却发现这四个字在此刻的景象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目之所及，从近岸浅滩到江心主流，直至遥远的天水相接之处，尽是夏军的战船！
那不是简单的舰船蔽江，那简直是是……简直是一座绵延数十里的、漂浮在江涛之上的狰狞城池！其上箭楼高耸，密密麻麻的弩机指向采石矶方向。
高耸如楼的艨艟巨舰如同连绵的山峰，在本该明亮的天光下反射出幽暗的光泽。无数稍小的斗舰、走舸则如同匍匐在山峦间的兽群，密密麻麻，簇拥着、填充着巨舰之间的每一寸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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