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春意未散,沉香细缕犹自缠绵,与窗外渗入的寒意悄然角力。
陈庆之终于起身,看着外头熹微的晨光,不由得轻笑一声。
春宵苦短,诚然如是啊。
萧妙芷却不知何时早已穿戴整齐,正临窗而立,素白的手指间握着一卷绢帛,她看得十分专注,连陈庆之走近都未曾察觉,直到他的影子笼罩了她,她才恍然回神。
“这是何物?”
陈庆之略带好奇,却听到对方轻轻叹息一声,带着些说不清的复杂意味:
“夫君遇到这等敌手,确可算得上是既生瑜何生亮了。”
说着,她转过身,将绢帛递过来,目光与他接触一瞬便微微垂下:
“是夏主着人送来的,说是……”
她顿了顿,素来清冷的脸上竟倏地泛起一层薄红,如同白玉染霞:
“说是恭贺我们的。”
“贺礼?”
陈庆之眉峰微挑,伸手接过。绢帛触手生凉,是上好的吴绢。他展开一看,墨迹淋漓,笔力遒劲,字里行间透出的睥睨天下的帝王气,以及那种隐而不发、却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即便隔着绢帛,也扑面而来。
帐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绢帛展开时细微的摩挲声。萧妙芷走近一步,目光也落在那词句上,柔声念道:
“人有恨,天知否?千古兴亡多少事……埋碧血,香如故……”
她的声音很轻,却咬字清晰。当念到“埋碧血,香如故”时,尾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陈庆之的目光从绢帛上抬起,落在她的脸上,看到她长睫低垂,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中可能泄露的情绪。但那紧抿的唇线,和那微微泛白的指节,却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陈庆之不知不觉间手指收紧,绢帛在他掌心皱起细微的褶皱:
“好一个‘埋碧血,香如故’。”
他缓缓开口:
“看来夏主是志在必得了。”
萧妙芷猛地抬起头,灯火在她清澈的瞳仁里跳跃了一下,唇瓣微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翻涌的情绪都被她强行压下,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重新低下头,目光凝在诗笺上:
“虽然不合格律,但意境是好的,气魄也是真的……只是细细读来,”她顿了顿:
“字字铿锵,句句肃杀,倒不像诗,更像是一封……战书了。”
“是啊,”陈庆之也轻叹一声:
“北夏大军在此蹉跎了这么久,以夏主高欢的统兵之才,只怕……他不会给我们更多时间了。”
“报!”
陈庆之话音未落,一名斥候在帐外立定:
“将军!八……八百里加急!”
陈庆之猛地转身,而萧妙芷的动作比他更快。
几乎在斥候声音落下的同一瞬,她已倏忽间掠至帐门处,素手一扬,掀开了厚重的门帘。凛冽的江风瞬间倒灌而入,吹得她衣袂翻飞。
帐外,一名斥候浑身浴血,甲胄破损,泥污与暗红的血块糊满了全身,他几乎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立在那里,身体摇摇欲坠。
他双手颤抖着,高高举起军报,那是以特殊皮革制成的信囊,上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染着不同颜色的火漆,紧急程度一望便知。
萧妙芷伸手接过,入手只觉信囊颇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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