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滴成功喂入的米油,都像是为那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注入了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光。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小小一壶“参蓍米油”终于见了底。
胤禔轻轻放下银壶,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和脊背都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高度紧张的姿势而僵硬酸痛,但他浑然不觉。
他的目光急切地落在胤礽脸上,仔细逡巡着,仿佛想从那依旧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找出一丝因这点微不足道的营养而焕发的生机。
然而,除了弟弟的呼吸似乎因方才一番细微的折腾而略显急促了些许外,并无其他明显的变化。那喂进去的米油,终究是太少了,如同杯水车薪。
太少了……这点东西,怎么够?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再次涌上胤禔的心头。
他看着胤礽瘦骨嶙峋的模样,只觉得那每一点喂进去的米油,都像是投入无底深渊,远远填补不了那巨大的消耗。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一直静候在旁、同样神色凝重的太医院院正,声音因长时间的专注和压抑而显得异常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院正!”他唤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这一壶……实在太少了!
你看保成这样子……若是能再多喂一些进去,哪怕只多一点点,是不是……是不是也能多一分力气,多一分撑下去的指望?”
他越说越急,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眼神灼灼地盯着院正:“能不能……再熬一壶?或者,这米油再浓稠些?总要想办法让他多吃一点进去啊!”
院正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为难之色。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谨慎而充满担忧:“大阿哥,您的心情,微臣万分理解。
只是……殿下如今昏迷至此,咽喉几无吞咽之力,方才喂食,已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全赖您手法精妙,方能侥幸未出纰漏。”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微弱的太子,继续耐心解释道:“这喂食之法,贵在‘少量多次’,一次若求多,极易引起呛咳,届时非但食物无法下咽,反而可能损伤肺腑,那才是真正的危矣!
至于米油浓稠度,亦是经过反复斟酌,过稀则无甚营养,过稠则更难下咽,如今这般,已是权衡之下最适宜的了。”
院正的声音带着医者的严谨与无奈:“殿下元气亏损太甚,非一时一刻能够弥补。
如今之计,唯有像方才那般,每隔一个时辰左右,便尝试喂食少许,积少成多,或能缓缓补充些许精气神。
欲速……则恐不达啊,大阿哥!”
胤禔听着院正条分缕析的解释,看着对方脸上那不容置疑的凝重,心中那点刚刚燃起的、想要强行多喂一些的念头,如同被冰水浇灭,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何尝不明白院正说的在理?
只是……只是看着保成这般模样,他实在无法忍受这种缓慢得近乎绝望的进程。
他颓然地后退半步,靠在冰冷的榻柱上,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眼底是一片疲惫的血红和被迫接受的无奈。
他挥了挥手,声音低沉而无力:
“爷……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吧,‘少量多次’……去准备吧,一个时辰后,再喂。”
“嗻。微臣这就去安排,定会备好下一壶。”院正见大阿哥听进了劝告,心中稍安,连忙躬身退下,前去准备。
胤禔重新将目光投向胤礽,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弟弟依旧滚烫的额头,喃喃低语,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保成,你听见了吗?
咱们慢慢来,一次吃一点,大哥守着你,咱们一点一点把力气攒回来……你也要争气,一定要争气啊……”
他知道,这将是一场更加考验耐心和意志的漫长守护。
他不能急,也不能乱,他必须比任何人都要沉稳,才能陪着弟弟,熬过这最难熬的时光。
*
梁九功在内殿守着,见大阿哥虽神色疲惫,却依旧强打着精神,小心翼翼地用湿布巾继续为太子殿下擦拭手心、脖颈,试图用这种方式为殿下带去一丝清凉和慰藉,而那把特制的银壶已被太医拿走,去准备下一次的喂食。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里暂时无事,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快步走向康熙歇息的偏殿。
偏殿内,康熙并未躺下,只是和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奏折,目光却并未落在上面,而是凝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光,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与担忧。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在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躬身低声道:“皇上。”
康熙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梁九功身上,虽未开口,但那眼神已然是在询问。
梁九功连忙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又轻又稳,清晰地禀报道:“皇上,方才太医院院正已按您的旨意,将熬好的‘参蓍米油’送进去了。
大阿哥亲自接手,极其小心地给太子殿下喂食。”
他仔细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大阿哥……真是用了十二分的心。
用那细嘴银壶,一滴一滴地往殿下嘴角喂,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喂不进去流出来的,立刻就用软帕子擦干净,生怕让殿下感觉丝毫的不适。老奴在一旁瞧着,大阿哥那眼神……唉,真是心疼得紧。”
康熙静静地听着,握着奏折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梁九功继续道:“喂了足有小半个时辰,那一小壶才算喂完。大阿哥心急,觉着喂进去的太少,还特意问了院正,能否再多喂些,或者将米油熬得浓稠些。”
他顿了顿,将院正那番关于“风险”和“少量多次”的解释,言简意赅地转述了一遍,最后道:“大阿哥听了劝,虽看着……看着仍是难受得厉害,但也依从了,已吩咐院正一个时辰后再备一壶送来。”
禀报完毕,梁九功垂手侍立,等待着康熙的指示。
康熙沉默了片刻,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胤禔……做得很好。告诉他,就按太医说的办,不急,不贪多,稳妥为上。”
“嗻。”梁九功连忙应下。
康熙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个正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孩子,他喃喃自语般,又像是吩咐梁九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让他们……都仔细着点。保成他……受不住任何闪失了……”
“奴才明白!奴才定会盯紧,绝不敢有半分疏忽!”梁九功心中一凛,郑重应道。
康熙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梁九功躬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偏殿,轻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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