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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两朝帝师(2 / 2)

翁同龢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地看着。

看着那些士兵年轻而专注的脸庞,看着阳光下闪亮的枪刺,看着远处黝黑沉默的炮口。

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带来粗粝的触感,也带来了汗味、皮革味和钢铁冰冷的气息。

这气息陌生而强大,与他熟悉的翰林院的墨香、养心殿的檀香、朝堂上无形的硝烟味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能摧毁也能重塑的力量。

他枯瘦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要握住眼前这股奔腾的力量。

良久,他才喟然长叹一声,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虎狼之师初成矣……皇上有望,社稷有靠啊!”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落在身旁意气风发的袁世凯身上,“慰亭,你很好。这百万两银子,花在了刀刃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操练的喧嚣。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滚鞍下马,冲到阅兵台下,单膝跪地,双手高举一封盖着兵部火漆的急件,声音带着喘息:

“大帅!京里急件!荣中堂(荣禄)奉太后懿旨,即日启程前来小站……巡视新军!”

阅兵台上,空气骤然凝固。袁世凯脸上的意气风发瞬间冻结,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霾。

翁同龢抚着胡须的手也顿住了,浑浊的眼珠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眉头深深锁起,那百万两银子换来的短暂欣慰,瞬间被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阴云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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颐和园乐寿堂,鎏金兽炉里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将这间奢华的殿堂熏染得如同仙境。

慈禧太后半倚在明黄锦缎的软榻上,保养得宜的手指正捻着一串温润的翡翠佛珠,双目微阖,似在养神。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垂手屏息,如同泥塑木雕。

荣禄,这位新任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顶戴花翎,身着仙鹤补服,恭敬地垂手立在榻前几步开外。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稳:

“……奴才奉旨亲往小站检视,袁世凯所练新建陆军,确乎气象不同。兵卒精壮,器械精良,操演阵法纯熟,步炮协同,颇具泰西强军之形。观其营垒规制、号令严明,已非昔日淮、练诸军可比。”

他顿了顿,微微抬眼觑了一下太后的神色。

慈禧依旧闭着眼,捻动佛珠的手指节奏丝毫未变。荣禄深吸一口气,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

“然,奴才细察其军械来源、营房兴建、粮饷支应等项,耗资之巨,远超寻常练兵之费。奴才斗胆,循迹查访户部档册,发现……发现去岁闰三月间,有一笔户部存银,计一百万两整,用途仅注‘特别军需’,却无具体调拨衙门与经手职官签押存档。这笔款子……恰在袁世凯赴小站练兵前夕,不翼而飞。”

“哦?”慈禧太后的眼皮终于撩开了一道缝,浑浊的眼珠里寒光一闪,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捻动佛珠的手指停住了。

荣禄的头垂得更低,声音却越发清晰:“奴才惶恐,不敢妄测。然此款去向不明,数额巨大,又恰与袁世凯练兵之费吻合……且奴才探得,户部当月当值主事者,正是翁中堂亲信门生。”

他不再往下说,只是深深躬下身去,像一把淬了毒却藏在鞘中的匕首。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香炉里青烟无声升腾。

良久,慈禧太后嘴角慢慢向上牵起一个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深潭般的寒意和洞悉一切的嘲弄。

她重新阖上眼,手中的翡翠佛珠又缓缓捻动起来,声音不高,却像冰珠子砸在金砖地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

“好个帝师……好个两朝元老……连哀家眼皮子底下的银子,都敢挪去养他自个儿的兵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翅膀硬了,心也野了。想给皇上……插上翅膀飞么?”

那“皇上”二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乐寿堂里,暖炉烘烤的暖意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佛珠相碰发出的、单调而令人心悸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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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二十四年(戊戌年)四月二十七日,初夏的晨光带着一丝慵懒,透过养心殿高大的雕花窗棂,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朝会的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三呼万岁之后,殿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帘幕之后,那片明黄色帷幔纹丝不动,如同凝固的黄金瀑布。

光绪帝端坐在御座上,年轻的脸上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仪,但紧抿的嘴角和微微发白的指节,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目光扫过殿中垂首肃立的群臣,最终落在前排那个熟悉的身影上,他的老师,翁同龢。

老人穿着仙鹤补服,顶戴花翎,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株历经风霜却不肯倒下的老松,然而那花白的鬓角在晨光下却显得格外刺眼。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殿角铜壶滴漏那单调而永恒的水滴声,“嗒……嗒……嗒……”,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是端王载漪,这位素来以宗室亲贵自居、又深得太后宠信的王爷,他出班一步,动作带着几分刻意的倨傲,声音洪亮得有些刺耳,矛头直指翁同龢:

“启奏皇上!臣有本参劾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翁同龢!”

光绪帝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载漪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字字如刀:

“翁同龢身为帝师,两朝老臣,不思报效皇恩,反恃宠而骄,结党营私!更兼老悖昏聩,办事乖谬,屡屡贻误国是!其主持户部,账目不清,款项不明,尤以去岁一笔百万两存银去向,至今语焉不详,实有侵吞挪移、中饱私囊之嫌!如此昏聩贪墨、结党营私之辈,岂可再居枢要,玷污圣听?臣恳请皇上明察,立予严谴,逐出军机,以肃朝纲!”

他抑扬顿挫,最后一句更是如同惊雷炸响。

“嗡……”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无数道目光,惊疑的、幸灾乐祸的、同情的、畏惧的,齐刷刷射向翁同龢。

帝党诸人如文廷式、志锐等,脸色瞬间惨白,眼中喷火,却又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重击震慑得不敢妄动。

后党中人则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噙着不易察觉的冷笑。

翁同龢静静地站着,仿佛那诛心之语攻击的不是他本人。

他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在晨光中更显深邃。

他没有去看载漪,也没有去看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是微微抬起眼帘,越过众人,望向御座之上那个年轻而苍白的身影,望向那双盛满了震惊、痛苦和无力回天的绝望的眼睛。

那目光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化作一片沉寂的深潭。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朝着他的学生、他的君王,躬下身去,行了一个标准的臣子之礼。

脊梁依旧挺直,只是那背影,在无数目光的聚焦下,显得前所未有的孤峭和……悲怆。

光绪帝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发出。

他放在御案下的手,死死攥住了龙袍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的目光,无助地、近乎哀求地,转向了那片沉甸甸的、隔绝一切的明黄帘幕。

帘幕后,一片死寂。没有声音,没有指示,只有那无形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威压,透过帷幔,沉沉地笼罩了整个养心殿。

时间仿佛凝固了。

最终,光绪帝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向后靠在了巨大的御座靠背上。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里面只剩下空洞和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嘶哑的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

“翁……翁同龢……既……年事已高……精力不济……着……着即开缺回籍……毋庸……在京……恋栈……”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不可闻。

“臣……”翁同龢再次深深一躬,花白的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触到冰冷的金砖地面。

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碎,“……翁同龢,领旨谢恩。”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帘幕后,捻动翡翠佛珠的声音,微不可闻地,似乎轻轻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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