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山地,自古以来便是凡人军队的禁区。
这里没有路。
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射在厚厚的、终年不见阳光的腐殖层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由腐烂的树叶、潮湿的泥土和不知名野兽的气息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闷热。巨大的树根如同虬结的巨蟒,盘踞在地表,湿滑的苔藓覆盖着每一块岩石,每一步,都可能导致致命的滑坠。
“九州铁山军”,这支刚刚在血与火中捏合成型的军队,如同被投入了一座绿色的地狱。
“都给老子跟紧了!掉队的,就等着喂山里的野兽吧!”一名筑前出身的百夫长,用嘶哑的声音怒吼着,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泥泞中,手中的武士刀早已不是为了杀敌,而是用来劈砍前方挡路的、带刺的藤蔓。
张铁山亲自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舍弃了战马,身上只穿着一套轻便的皮甲,手中的北地长刀,成了开路的利器。他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锁的眉头,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凝重。
他选择了一条狼走的路,而这条路,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行军的第三日,他们携带的三日干粮,已经全部耗尽。
饥饿,如同无形的猛兽,开始疯狂地啃噬着每一个士兵的意志。最初的豪情与对战功的渴望,在持续的、令人绝望的跋涉和腹中空空如也的折磨下,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焦躁与不安。
“头儿……我们还要走多久?”一名年轻的肥后农兵,嘴唇干裂,有气无力地问着自己的伍长。
“闭嘴!再问,就把你丢在这里!”那伍长同样饿得眼冒金星,烦躁地呵斥道。
夜幕降临,当队伍在一处稍微平坦的山坳里宿营时,压抑的气氛,终于被点燃了。
一名来自“外样旗”的武士,因为怀疑同伍的一名筑前老兵私藏了最后一块肉干,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两人瞬间拔刀相向,周围的士兵也因各自的出身,迅速分成了两个对峙的阵营。那好不容易才在“夺食决战”中被强行压下的旧日隔阂,在饥饿的催化下,再次浮现。
“住手!”
张铁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两人中间。他没有呵斥,只是默默地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他自己的、最后一份口粮——一块早已被体温捂得温热的、巴掌大的肉干。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块肉干,一分为二。一半,丢给了那名筑前老兵;另一半,丢给了那名外样武士。
“吃。”他只说了一个字。
两人看着手中的肉干,又看了看张铁山那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所有的愤怒与戾气,都在瞬间被浇灭了。他们默默地低下头,将肉干塞进了嘴里。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这片山林,并非空无一人。
第四日的午后,当一支负责在前探路的小队,小心翼翼地穿过一片竹林时,走在最前方的一名士兵,突然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抓住脚踝,瞬间被倒吊了起来!
“有陷阱!”
不等众人反应,竹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咻咻”的破空声!数支淬了毒的吹箭,如同鬼魅般,从四面八方射来!两名士兵应声倒地,脖子上插着细小的毒针,只是抽搐了几下,便口吐白沫,没了声息。
“敌袭!!”
山本勘助,这位如今已是张铁山最倚重的副将,发出了凄厉的怒吼。他拔出武士刀,护在张铁山身前,警惕地环视着周围。
“是‘山伏’!”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是那些常年在此修行的修验道僧兵!他们是这片山林真正的主人!”
这些山伏,如同山中的鬼魅,他们不与明军进行任何正面交锋,只是利用他们对地形的无比熟悉,用最致命的陷阱和最刁钻的冷箭,不断地骚扰、蚕食着这支疲惫不堪的军队。
滚石、陷坑、涂毒的竹签……死亡,潜伏在每一个看似安全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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