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钰、荧和派蒙跟着钟离,故意走出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到山路拐弯,彻底看不见那父子俩的身影才停下。派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自己去追劫匪还累。
“刚才真要谢谢你帮我们劝说叶叔!”派蒙飞到钟离面前,绕着他转了一圈,“还好你读懂了我们的暗示,我咳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钟离看着她那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与你们二位相处得久了,略有经验。”
他端起那杯一直没喝完的茶,姿态优雅地送到唇边,却没有饮下,只是看着远方的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嘿嘿,你这脾气倒是一直没变啊。”派蒙叉着腰,感觉自己又摸透了这位老朋友的性格。她看了看周围,觉得有些奇怪。“不过,钟离,道个别而已,你怎么走了那么远!只要他们听不见不就行了?我们都快走到下一座山头了。”
“还有一位朋友正在过来。”钟离放下茶杯,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那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有些人就像风一样,你以为他走了,其实他一直都在。”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左钰靠在一棵松树上,手里那个黑曜石瓶子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他看着那片空地,眼神里带着了然。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卷起几片落叶,在空地上打了个旋。一道青色的身影便在旋风的中心悄然浮现,仿佛他本来就站在那里。那人影身形清瘦,面容冷峻,金色的眼瞳里沉淀着千年的孤寂。
“二位。”魈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魈,怎么连你也来了!”派蒙惊讶地叫出声,她完全没感觉到有人靠近。
“我一直在。”魈的回答简洁明了。
他确实一直在。从那只群玉阁风筝飘向奥藏山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股不寻常的动静。风筝?这个词让他立刻想起了那个总爱往望舒客栈跑,行事神出鬼没的胡堂主。他心里想着,不知她此番又是所为何事。也罢,依照堂主与帝君,噢,钟离大人的关系,自己过去问候一声也是应该的。可当他循着踪迹赶到时,看到的却是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在笨拙地演着劫匪的戏码,还有一个他完全没想到的身影在远处好整以暇地观望着。
竟然是您?他还以为会是胡堂主。
“哦,来得正好,要试试这个新玩意吗?”钟离像是完全不意外他的出现,他从身后的石桌上拿起一个造型奇特的机械盒子,正是之前那只群玉阁风筝的动力核心。
他熟练地拨弄了几下上面的机括,盒子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声。
“装配动力装置之后,起飞更为稳定,只可惜…”钟离看着那个小盒子,脸上露出一丝惋?的神情。
魈看着钟离那专注研究的样子,心里有些惊讶。帝君竟如此投入地研究起这个来了。
“只可惜过于稳定了。”钟离继续说道,“无缘得见风筝在空中的左右摇曳之姿,似乎有些遗憾。”
“完美的直线是属于机器的,摇曳的曲线才是属于风的。太完美的东西,反而少了点意思。”左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那个装置,随口评价道。
钟离看了他一眼,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对着魈解释起来。
“其实,这番是堂主差我出来买些海灯节要用的物品。”
魈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我明白。年年如此,明年想必也会如此。”
钟离的表情停顿了一下。“……”
魈也安静了下来。“……”
他感觉气氛好像有点不对,试探着补充了一句:“不对吗?买些…芝麻油什么的?”
“只是在想堂主为何沉迷海灯节期间用芝麻油拌菜吃…”钟离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困惑,“难道是香菱大厨的见解?魈,你觉得呢?”
“我与胡堂主见的次数不多,恐怕很难回答…”魈的回答很诚实。
“唉,说明你得多来见见往生堂的人。”钟离顺势说道,“闲暇时,也可到堂中坐坐。”
他又从石桌下拿出另一只用传统工艺扎好的风筝,递给魈。
“这是传统无机械装置的风筝。堂主让我研究研究两式风筝的区别,选出更具趣味的一款。”
钟离自己手里拿着那只群玉阁风筝,对着魈说:“一人只有两手,另一只风筝就劳烦你来放飞了。”
魈看着递到面前的风筝,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好。”
于是,山坳里出现了奇异的一幕。一位身穿古雅服饰的先生和一位气质清冷的少年仙人,一人一只风筝,迎着山风,开始奔跑。
那只群玉阁风筝在机械装置的带动下,很快就笔直地升上了高空,稳稳地悬停在那里,像一座真正的小小空中楼阁。
而魈手里的那只传统风筝,却显得更有灵性。它乘着风,时而盘旋,时而俯冲,尾巴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左钰站在一旁,看着那只风筝,手指在空中不易察觉地轻轻一动,一股无形的风流便托着那风筝,让它在空中做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急转,引得派蒙一阵惊呼。
“哇!魈放风筝的技术好好啊!”
魈自己也有些惊讶,他感觉手里的线轻飘飘的,风筝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在空中自由地舞蹈。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风筝,走到钟离身边。
“我已做过比较。”
“若是追求速度,还是装上这奇特的装置为好。”
“好,我会转告堂主。”钟离点了点头,收起了自己的风筝。
他将两只风筝都递给了魈。
“这两只风筝就存放在你处,平日找些朋友一起赏玩,不失为雅趣。”
魈拿着两只风筝,有些不知所措。“噢、噢…可是,谁爱玩风筝?”
“这个嘛,就要靠你的才智去发掘了。”钟离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鼓励的笑意。
派蒙飞了过来,她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终于结束,忍不住开口:“原来你是差使魈去放风筝了啊,还是在替胡桃试飞…之前都没好意思问…”
“怎么能叫差使呢?”钟离纠正道,“只是盛情邀请魈一起试飞新潮物品。”
“呃,该不该说,竞争对手又多了一个呢…”派蒙看着魈手里的风筝,感觉风筝大赛的战况越来越复杂了。
荧摇了摇头,轻声说:“比赛已经不重要了吧…”
她又抬起头,看着天空,眼神里闪过一丝自信的光芒。“无所谓,我都会赢。”
派蒙又飞到魈的身边,好奇地问:“魈呢?你喜欢放风筝吗?”
魈看着手里的风筝,沉默了片刻。
“谈不上喜欢与否。”
他抬起头,望着风筝刚才飞过的天空,金色的眼瞳里映着远方的流云。
“看它逐渐升上高空的样子,心中倒是轻松。”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恍惚。
“…或许是与霄灯有几分相像吧。”
“放飞的东西,承载的总是人的念想。无论是灯还是风筝,飞上去的时候,心里都会跟着变轻一点。”左钰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亦是一种放松。如此便好。”钟离表示赞同。
“魈有没有考虑自己扎一只风筝?”派蒙又有了新的主意,“留云已经教会我们做法了哦,想学的话可以教你。”
“那就不必了。”魈摇了摇头。“我们之中,只有弥怒对创作纹饰感兴趣。”
他收回目光,转向荧。
“荧,等海灯节结束,若你有空,便来铜雀的庙宇附近找我吧。”
荧点了点头。“好的。”
她看着魈,认真地回答:“一言为定。”
“嗯。”魈应了一声。
“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向堂主汇报成果了。”钟离看了看天色,准备告辞。
“胡桃最近怎么样?替我们向她问个好哦!”派蒙对着他挥了挥小手。
“上回堂主说起…过几日想往翘英庄走一趟。”钟离一边说,一边迈开了脚步。
“她不是为了茶叶去的,”左钰补充了一句,“她听人说那边的老茶庄里有茶仙的传说,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生意可做。”
钟离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他继续往前走,声音从远处传来。
“二位如有闲情,也可择时前往。届时若能在庄中偶遇,不妨再一同叙叙旧吧。”
“好,我们记下了!”派蒙大声回答。
“那钟离慢走,回头再见啦!”
“回见。”钟离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路的尽头。
魈也对着荧和派蒙点了点头,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青风,消失在了原地。
山坳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荧、派蒙和左钰三人。他们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望去。
远处的大树下,嘉明和叶德依旧站在那里,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也没有先开口。沉默像一层厚厚的青苔,包裹着这对父子。
……
……
终于,两个声音差不多同时响了起来。
“老爸。”
“嘉明。”
两个人都是一愣,然后又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沉默像一块厚重的石头,重新压在了他们中间。
过了好一会儿,嘉明才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打破了这新一轮的安静。
“呃…你说先。”
叶德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要说的。”
嘉明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他抬起头,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坚定。
“那我说吧。”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我还是想在璃月港。”
叶德听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哦”了一声。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嘉明,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茶山。
“我不支持,但…”
嘉明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他身后的沉默让叶德觉得有些不耐烦,他猛地回过头,瞪了儿子一眼。
“喂,你这孩子,听人把话说完。”
嘉明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父子俩陷入僵局的时候,两个身影从山路另一头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闲云走在前面,脸上挂着一种刻意又热情的笑容,申鹤跟在她身后,表情一如既往地清冷。
“来,来,申鹤这边坐。”闲云的声音在安静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响亮,她拉着申鹤走到另一张石桌旁,殷勤地帮她拂去石凳上的落叶,“这一路上赶路累了吧?姨帮你倒杯热茶啊,还是想弄点别的什么喝的?”
申鹤看了看那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石凳,又看了看闲云。
“不累,不用麻烦。”
她坐下来,看了一眼嘉明父子的方向,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师父,他们已经走远了。”
闲云心里有了底。好,时机合适,轮到我们出面了。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用那种热情的语调对申鹤说:“还记得本仙跟你说过的策略吗?”
申鹤认真地点了点头。
“记得,师父,我们的目的,是要向他们展现天伦之乐。”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姨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好。”闲云满意地点了点头。
嘉明看着不远处那对奇怪的“姨甥”,心里犯起了嘀咕。闲云姨和申鹤怎么也在这里?今天到底出动了多少人啊…我还是别说话,先坐着看看好了。
闲云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茶叶罐,手脚麻利地开始烧水泡茶。
“姨正好买了些「松萝仙芽」,名字动听,味道也好。”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叹气。只是最近为了演戏,天天都在消耗这批存货,连她自己都有些喝腻了。算了,不想这些,聊天要紧。
她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申鹤面前。
“节日期间工作很忙吧?有没有遇上什么需要姨出手帮忙的事啊?”
申鹤捧着茶杯,想了想,很诚实地回答:“有过醉酒闹事的人。我按姨教的,把他们的头按在桌上了。”
正靠着树闭目养神的叶德听到这话,猛地被呛了一下,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啊?!”
嘉明看着那两个人,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闲云姨和申鹤…她们这是认真的吗?
闲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赶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咳咳咳…”
糟了,只想着要和申鹤演一出戏,忘了申鹤是个不寻常的孩子,她说的都是大实话。
“我是说…”闲云赶紧找补,“申鹤有没有交上了点新朋友啊?你我住那么远,有朋友在,我才放心…”
申鹤看着她,眼神很平静。
“我之前的情况,都和姨说过。”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最近夜深的时候,我会去厨房和锅巴聊天。锅巴不会说话,但有了这份陪伴,我心安很多。”
叶德在一旁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唉,这家孩子真是可怜…看起来孤零零的,连个能谈天说地的朋友都没有。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这样想想嘉明也还是挺好的吧?朋友一大堆,到哪儿都吃得开。我是不是不该对他要求太高…
闲云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
“呃咳咳,不说这些了。”她赶紧转移话题,“申鹤接下来有安排吗?要不要和姨出去哪里玩?”
叶德听到这里,赞同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嘛…是该多关心关心孩子,让她多放松放松…
申鹤看着闲云,很认真地问:“是说像以前那样,从早到晚背着石头上下山,路上摘点花草当晚饭吗?如果是您的要求,那我去。”
“噗…!咳咳咳…”叶德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水,这次是结结实实地喷了出来。他咳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嘉-明连忙跑过去给他拍背。
“老爸…你喝口茶!我意思是,你别喝茶先…”
“咳…咳…哎哟,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叶德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摆了摆手,看着嘉明,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无奈和哭笑不得的表情。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那对还在“展现天伦之乐”的师徒,长长地叹了口气。
“嘉明啊,我刚刚话没说完。”
他顿了顿,声音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我不支持你待在璃月港,因为那样太苦太累。”他看着嘉修身上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劲装,还有手上因为常年握持武器和货物留下的薄茧,心里一阵发酸。“你要是回家来…也不说你爸我了,我知道我们脾气太像,平时就不对付…”
他停了一下,声音更低了。
“就说我们这一大家!你阿婶、阿伯,谁都愿意帮你的…你换份轻松点的工作,我们…我们有空还能一起喝早茶。”
申鹤听到这话,好奇地看向闲云。
“师父,原来早茶很重要吗?”
“嘘!”闲云赶紧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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