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沉到西山顶上,最后一抹余晖掠过土坯墙顶的茅草,给院子里的树投下长长的阴影。蛤蟆湾榨油坊里刚散去最后一批人,村长、族老们临走时的叮嘱还飘在空气里,混着榨油坊飘来的淡淡烟火气,渐渐被暮色稀释。
江奔宇站在榨油坊门口,目送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大土路尽头,才缓缓转过身。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指尖触到额角细密的汗珠——刚才应付众人的寒暄询问,虽算不上累,却也费了些心神。榨油坊院子里的板凳还没来得及归位,地上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树叶,被晚风卷着打了个旋,停在墙角的柴堆旁。
江奔宇对着覃龙和何虎打了个眼色,就随着江奔宇的步伐来到了江奔宇的两层青砖瓦房屋里。
“老大。”
一回到江奔宇的家里,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覃龙快步向前,顺手拉了拉还挂在身上洗得发白的粗布围裙。他直接坐到院子角落里的板凳上,看着远处依稀升起的炊烟,眉头就没松开过。此刻见江奔宇看过来,他又站起来了,往前凑了两步,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老大,你离开这段时间,我估计绝对不会平静。”
覃龙的个头不算矮,常年干农活练出的结实身板,往那儿一站就透着股精神劲儿。只是此刻他眉头紧锁,眼神里满是顾虑,说话时声音都比平时压低了些,像是怕被院墙外的人听去。他太清楚江奔宇这段时间在村里的势头——先是靠着灵活的脑子搞起了打猎采药,生活红火得让四邻八乡都羡慕,后来又做副业队长牵头建了榨油坊,把村里的花生、菜籽都盘活了,不仅自己赚了钱,还带着入股的村民一起发家,甚至给村里解决了不少闲余劳动力。树大招风,这话在哪个年代都没错,眼红的人早就不在少数,只是之前有江奔宇镇着,没人敢明着来。
江奔宇闻言,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他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一口。茶水的清冽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几分燥气,也让他原本略带疲惫的眼神亮了些。“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可那笑意里却藏着一丝胸有成竹的笃定,“自打榨油坊开起来,不!应该说是我生活过得好以来,有些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这儿,只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
他放下茶杯,目光转向坐在另一边的何虎。他性子耿直,做事最是靠谱,江奔宇一直很信任他。“虎哥,”江奔宇的语气认真了些,“我离开这段时间,你把几个小孩子接到你那边去住。”
何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没问题,老大!我新家那两间偏房正好空着,孩子们住过去宽敞得很。”
“要是你那边不方便,”江奔宇补充道,“就让他们到茶摊那房子住几天也行。茶摊后面有个小院,收拾一下也能住,就是得麻烦你多照看些。”
茶摊的房子是江奔宇去年买的,青砖瓦房,比村里大多土坯房都结实,而且在镇上码头附近,来往的人多,相对也安全些。何虎拍了拍胸脯,语气斩钉截铁:“老大你放心,不管是住我家还是茶摊那边,我保证把孩子们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吃的喝的不用你操心,我娘会看着,绝对不让孩子们受委屈。”他顿了顿,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要交待?”
江奔宇转头看向覃龙,眼神里多了几分深意:“你一会回去跟许姐说,让她把那几个女知青带到你们家里去暂住几天。”
覃龙刚端起茶杯要喝水,听到这话手一顿,茶水差点洒出来。“老大,你说啥?”他疑惑地看着江奔宇,“让女知青住到我家?”
“嗯。”江奔宇点头,“如果房间不够,你就去虎哥家那边挤挤先,委屈你几天。”
“老大,你这是?”覃龙放下茶杯,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他实在想不通这操作——那几个女知青是来村里插队的,城里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平时除了干点轻活,跟他们这些庄稼汉也没太多交集。江奔宇突然让她们搬到自己家住,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仅是覃龙,连一旁的何虎也挠了挠头,满脸不解地看向江奔宇。
江奔宇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能穿透堂屋昏暗的光线,看到外面隐藏的暗流。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了:“放长线钓大鱼。”
这六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让覃龙和何虎都愣住了。
“我不离开一段时间,给他们创造机会,那些人怎么会跳出来呢?”江奔宇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些日子,村里看着风平浪静,可暗地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的榨油坊,你们心里也清楚。之前几次,榨油坊的原料差点被人换了,茶摊的柴火也莫名少了几次,这些事看似不大,可背后绝对有人在搞鬼。”
他说的这些事,覃龙和何虎都知道。当时他们还想彻查,可江奔宇拦了下来,只说再等等。现在他们才明白,江奔宇早就把这些账记在了心里,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我这次离开,就是要给他们一个‘下手’的机会。”江奔宇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光,“只有让他们彻底暴露出来,我才能知道哪个是人,哪个是鬼。不然总这么藏着掖着,迟早是个隐患,说不定哪天就给咱们来个致命一击。”
“老大,你这是故意的!”何虎反应过来,嗓门一下子提高了些,脸上满是恍然大悟。他之前还担心江奔宇离开后没人镇场,没想到自家老大早就布好了局,等着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自投罗网。
“小声点!”覃龙连忙拉了何虎一把,警惕地看了一眼堂屋的门窗,“别让其他人听到!”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还没升起,只有几颗星星挂在墨蓝色的天空中,院子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偶尔传来的虫鸣声。覃龙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紧张——江奔宇的房子挨得近车路边,墙也不厚,万一被路过的人听去只言片语,传到那些人的耳朵里,那这个局可就白费了。
何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捂住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太惊讶了嘛。”
江奔宇没在意,只是淡淡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他看向覃龙,语气恢复了沉稳,“龙哥,一会你去通知一声张子豪和林强军,让他们明天上午在镇上茶摊等我。我有事安排。”
张子豪脑子活络,管着茶摊的生意,人面也广,可以统筹全局;林强军身手好,性子沉稳,足智多谋,是个能扛事的。这两个人,是江奔宇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好!我现在就去安排!”覃龙立刻站起身,做事向来干脆利落。他拿起放在墙角的草帽,戴在头上,又顺手拎起靠在门边的木棍——晚上走夜路,村里的狗多,拿着木棍能防身,也能赶狗。
“路上小心点。”江奔宇叮嘱了一句。
“知道了老大!”覃龙应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堂屋。院子里的木门被他轻轻带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后便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堂屋里只剩下江奔宇和何虎两个人,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煤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在墙上投下两人晃动的影子。
江奔宇看着何虎,眼神变得格外认真:“虎哥,我只跟你交待一声,我离开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管它。”
何虎愣了愣:“啥都不管?万一他们……”
“不管他们是造谣生事,还是故意刁难,甚至是给榨油坊或者茶摊使绊子,你都别冲动。”江奔宇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定,“你遇到的所有事情,我都想到了应对的办法,你只需等我回来就好了。”
他知道何虎的性子,耿直护短,一旦看到自己人受委屈,容易上火冲动。这次他离开,最担心的就是何虎沉不住气,坏了他的计划。
“可是老大,要是他们太过分了……”何虎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实在不想看着那些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却只能忍气吞声。
“过分也得忍。”江奔宇的声音沉了下来,“咱们现在要的不是一时痛快,而是把那些藏在暗地里的老鼠都揪出来,一劳永逸。你要是现在忍不住出手,打草惊蛇,以后再想找到他们的把柄,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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