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消融的雾珠顺着水道蜿蜒流淌,滋养着两岸刚冒芽的嫩草,田埂上的荠菜、苦苣菜顶着露珠钻出泥土,空气里满是湿润的泥土腥气和淡淡的草木清香。
蛤蟆湾的榨油坊里,更是暖意融融、香气弥漫——依旧也保留有用纯人工的榨油方式供人选择,可以选择物理敲击的方式,也可以选择机器压榨的方式,此时巨大的木质榨油机被四个精壮社员合力推着,“嘎吱嘎吱”的声响沉闷而有力,金黄透亮的菜籽油顺着竹槽缓缓流淌,滴落在陶制油坛里,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那股子炒熟的菜籽特有的浓香,混着淡淡的豆腥味,飘出半条村街,勾得路过的村民都忍不住停下脚步,伸长脖子往坊里瞅。
江奔宇背着手站在榨油坊门口,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他望着进出忙碌的社员,嘴角噙着一抹稳当的淡笑。自从半个月前夜晚那声震彻山谷的空枪之后,村里或者附近村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街溜子想趁机占便宜的无赖,果然都销声匿迹了。
那天的情景,至今还被古乡村的社员们津津乐道。六豆村的二赖子带着两个外村的地痞,以“榨油坊占了集体的地,得给他们分点油”为由,在坊门口撒泼打滚,还想动手砸装油的坛子。江奔宇当时正在后院查看豆渣堆积情况,听到动静赶过来时,二赖子正揪着送菜籽的老汉的衣领子推搡。江奔宇没多说废话,转身回屋扛出了一把猎枪——那是他以副业队保卫集体物资的名义,从公社武装部申领的。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扛着枪大步走到村后的山林边,对准一棵老树的树干扣下扳机。
“砰!”
一声巨响震得天地都仿佛颤了颤,惊飞了树上栖息的麻雀,也震得二赖子三人腿肚子发软,当场就瘫坐在地上。江奔宇冷着脸走回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榨油坊是集体的产业,赚的钱归全体入股社员,谁要是敢再来捣乱,别怪我这枪不长眼!”
后来有人偷偷将这事越传越玄,周边村里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再也不敢打榨油坊的主意了。现在的榨油坊,每天都排着长队,不仅古乡村的社员们把自家的菜籽、花生、芝麻送来加工,连周边十里八乡的村民,甚至公社供销社都主动找上门来,签订了长期代工协议。供销社给的价格公道,还能提前预付一部分定金,这让副业队的账上第一次有了可观的结余,每个入股的社员家里,都已经分到了第一笔红利,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江奔宇的目光从忙碌的社员身上移开,落在榨油坊后院。那里已经又堆起了半人高的豆渣饼,一块块压得紧实,散发着淡淡的豆香。这些都是榨油后的副产品,之前有些社员会称些拿回家喂猪,但大部分都堆积着,春天回暖快,时间长了容易发霉变质,浪费得让人心疼。看着这小山似的豆渣饼,江奔宇的脑子里早已盘算开了——在那个物资匮乏、人人都想多挣点工分、多填点肚子的年代,这可不是废料,而是能生钱的宝贝。
他转身回到前院,拍了拍手上沾染的细碎灰尘,对正在八仙桌上联合记账的村会计王建国说:“建国叔,你去通知一下,下午两点,在榨油坊的空地上召开社员代表大会,让李村长、族老们,还有各个入股小组的代表都务必到场,有重要的事商量。”
王建国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用线缠着镜腿的旧眼镜,眼里满是敬佩和信赖:“好嘞,奔宇!我这就去挨家挨户喊人。自从你牵头搞了这个副业队,咱们村的日子可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王建国这话,说出了古乡村大多数社员的心声。古乡村虽然是靠海的地方,但还是个山多地少的穷村,以前全靠天吃饭,地里的收成勉强够缴公粮,社员们一年到头挣的工分,分到的粮食往往不够吃,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总有几家要靠挖野菜、啃红薯干度日,至于那海里的东西不是到了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去捡那些东西,处理不好那腥味,吃了起来能残留的味道在你嘴巴里好几天。自从江奔宇担任副业队长办起了这个榨油坊,村里的风气都变了,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混工分,而是个个都卯足了劲想干实事,就盼着跟着江奔宇,能多挣点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
王建国动作麻利,揣着个小本子,挨家挨户去通知。消息传开,村里顿时热闹起来。
社员们都议论纷纷,不知道江奔宇又有什么好点子。“肯定是有大好事!上次奔宇提议办榨油坊,当时我也犹豫要不要入股,但是我看到那叫个侄子辈的覃龙,何虎都敢投一百多块钱进入,我投个一两块钱也亏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啊,现在咱们都跟着沾光了,这次说不定能让日子更红火!”
“我猜是要扩大榨油坊的规模?你看现在每天来加工的人都排到村头了!”
“说不定是要给咱们涨分红?”大家越猜越兴奋,不到下午两点,榨油坊门口的空地上就挤满了人。
李志老村长今年六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背有点驼,但精神矍铄。他拄着一根茶木拐杖,虽然以前和江奔宇还有点小矛盾,但是现在有机会能让古乡村富裕起来的机会,他早就放下了那些矛盾,从对立变成支持,所以早早地就来了,坐在临时搭起的木板凳上,和旁边的族老们低声交谈着。族老们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说话有分量,之前江奔宇办榨油坊,就是得到了他们的全力支持。各个入股小组的代表也都到齐了,大家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时不时朝榨油坊门口张望,等着江奔宇出来。
下午两点整,江奔宇准时从榨油坊里走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搪瓷缸子,里面盛着晾好的白开水,走到人群前面的木台上站定。看到大家都到齐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李村长、族老们,各位入股的社员小组代表们,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赶来。今天召集大家过来,就一件事——咱们副业队要搞第二个副业了!”
话音刚落,底下就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眼里都写满了惊喜。
江奔宇笑了笑,继续说道:“现在咱们榨油坊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了,不仅接了周边村民的加工活,还和公社供销社签订了长期代工协议,看到没每天都有一两辆大货车来这里拉货的吧,收入稳定,大家也都分到了红利,这是咱们一起努力的结果。”他顿了顿,指了指后院,“大家也都知道,榨油之后会剩下很多豆渣饼,就算和一些村民兑换些,现在后院已经堆了不少了。这些豆渣饼要是放着不管,容易发霉变质,太浪费了。但实际上,这些豆渣饼营养丰富,是上好的饲料。所以我琢磨着,咱们利用这些豆渣饼,开办一个养殖厂,只需要购买一批种苗,后续的饲料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稳赚不赔!”
“养殖厂?”李村长眼睛一亮,拄着拐杖往前凑了凑,“奔宇,你这个想法好啊!变废为宝,还能多一条生财路,靠谱!”
族老们也纷纷点头,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族老说道:“奔宇这孩子,脑子就是活泛!这些豆渣饼以前确实浪费了不少,要是能用来养猪养鸡,确实是个好主意。”
底下的社员代表们也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队长,那我们养什么啊?”一个穿着蓝布褂子、三十多岁的社员代表率先开口问道。他叫张强,是第三小组的代表,为人实在,干活勤快,之前榨油坊人手不够的时候,他主动带头加班,深得大家信任。
江奔宇看着众人急切的目光,笑着说道:“这就是我们今天开会的核心目的。养什么,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得大家一起商量,集思广益,选一个最适合咱们村的品种。”
“我觉得养鸡可以!”张强立刻接话道,“鸡吃得不多,好养活,还能生蛋。鸡蛋既能自己吃,也能拿到供销社去卖,换点油盐酱醋钱,多好啊!”
“养鸡有什么好的?”旁边一个穿着碎花袄的妇女代表反驳道。她叫刘桂兰,是第五小组的代表,家里以前养过几只鸡,有经验,“鸡容易生病,还爱糟蹋粮食。我觉得养鸭好!鸭子抗病能力强,还能在古乡河里找食吃,省饲料。鸭蛋比鸡蛋还香,卖价也不低!”
“养鹅!鹅能看家护院,鹅蛋更大,更值钱!”
“我觉得还是养猪好!猪肉价格高,一头猪养肥了能卖不少钱,够一家人半年的花销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有人支持养鸡,有人觉得养鸭好,还有人提议养鹅、养兔子,甚至有人说要养羊。各种意见都有,互不相让,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别吵,别吵!”李村长见状,连忙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有不同意见可以慢慢提,好好商量,都是为了集体的事,没必要急眼!”
李村长的话很有分量,大家渐渐安静了下来,但脸上还是带着不服气的神色。
这时候,一个身材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他叫李老实,是第二小组的代表,家里条件不好,平时话不多,但做事踏实。他犹豫了一下,说道:“队长,村长,族老们,我觉得……可以养猪。”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人反驳:“养猪?现在这年头,人都还没吃饱呢,哪有那么多粮食喂猪啊?就算有豆渣饼,恐怕也不够吧?”
李老实涨红了脸,急忙解释道:“我就是因为看到有那么多豆渣饼,才敢提养猪的事。以前我家里也想过养猪,但饲料不够,只能作罢。现在咱们有这么多豆渣饼,再搭配点野菜、红薯藤,饲料就足够了。猪肉价格高,一头猪出栏能卖好几百块钱,比养鸡养鸭赚得多!”
“话是这么说,但养猪周期长啊!一头猪要养一年才能出栏,咱们得等多久才能见到效益?”有人提出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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