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新罗时间2002年3月31日晚9点30分
夜幕笼罩下的汉城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却唯独HY集团总部大楼前透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玄贞恩换上了庄重的深色套装,领着儿子郑俊昊、女儿郑熙永、以及金润奎、朴成民、金哲民等核心高层,如同迎接帝王般,齐刷刷地列队在总部大楼灯火辉煌的门厅前。
寒风吹过,带着初春的刺骨凉意,吹在玄贞恩精心打理的发髻上,却丝毫驱不散她心中被巨大危机感扭曲出的那份卑微热切。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停车场入口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担。
二十分钟过去了……
三十分钟过去了……
郑梦九和郑梦准的车队依旧没有出现。
身后队伍中开始响起低低的、极力压抑的议论声和焦躁的脚步声。
金润奎的脸色越来越沉,他敏锐地嗅到了一种不祥的气息。
他们似乎被戏耍了!
但玄贞恩固执地站在原地,腰杆挺得笔直,似乎要用这份最后的、脆弱的坚持来维系她和HY集团最后的体面,或者……
麻痹绝望的自己。
她不能倒下,至少在救星到来之前不能。
又过了煎熬的十五分钟,就在连郑俊昊都要忍不住低声抱怨时,一排刺眼的车灯终于划破夜色!
六辆纯黑色的定制防弹加长版HY汽车,如同暗夜幽灵般,带着无可争议的权势气场,在一队安保车辆的拱卫下,悄无声息地滑入集团正门,稳稳地停在玄贞恩等人面前。
没有司机殷勤下车开门。
没有保镖列队迎接。
车门如同被无形的手操控着,几乎在同一时间缓缓开启。
身着深蓝色精致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色倨傲冷酷的郑梦九与戴金丝眼镜,脸上挂着一贯的、让人琢磨不透的浅笑的郑梦准从中间两辆车的后座走了下来。
他们身后跟着的保镖沉默而肃杀,如同铜墙铁壁,瞬间将玄贞恩等人带来的气势压了下去。
玄贞恩立刻挤出最谦卑、最热切的笑容,带着众人快步上前几步,双手交叉置于身前,深深地鞠躬:
“二哥!六弟!真是太感谢了!这么晚还劳烦你们亲自过来……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然而,她的热情和感激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郑梦九甚至没看她一眼,目光直接掠过众人头顶,投向集团大楼前那片被精心修葺过的……花坛。
郑梦九停下脚步,抬起手,阻止了玄贞恩等人的寒暄。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凝视着那片在夜色灯光下显得格外幽静的花坛。
郑梦准默契地站在他身侧,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玄贞恩和一众HY高层僵在原地。
不知所措的同时,心里不知为何有了一种轻松的感觉。
郑梦九郑梦准联袂走向了那个花坛,默默地矗立着。
那是郑梦宪生命最后定格的地方。
十天前,他在巨大的压力、众叛亲离的绝望中,从这里一跃而下,亲手为HY郑家的辉煌时代划上了带血的休止符。
在来之前的路上,郑梦九心中塞满了积压数十年的怨毒、复仇成功的快意,以及精心策划如何践踏五房尊严的冷酷算计。
但是真的来到这里的时候,踏上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目光凝视着那块曾经承载了郑梦宪生命最后重量的虚空之处时……
郑梦九心中那汹涌奔腾、几乎将他理智淹没的报复火焰,却在无声无息中渐渐冷却、沉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陌生而强烈的……悲恸。
一种纯粹的、为血脉兄弟离世而生的哀伤。
还有一种……更为复杂、更为震撼的……骄傲!
那是他的五弟!
不愧是他的五弟!
十天前那纵身一跃的背影,在这一刻,于郑梦九心中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那不是软弱!不是逃避!不是失败!
那是一次……向死而生的、孤注一掷的冲锋!
用一种最惨烈、最不容置疑的方式!
将个人、家族、乃至新罗政商各界缠绕在HY集团身上的、所有肮脏的利益纠葛、倾轧的压力、背叛的诅咒……
在那一瞬间,用生命和飞溅的血花彻底斩断!
他用自己的身躯砸塌了那些压在集团头顶的、看似无法撼动的冰山一角!
用最悲壮的方式点燃了舆论的烽火,为HY集团争取到了一线转圜的生机!
他用他的死……硬生生从命运贪婪的巨口中,撕咬出了一片短暂供HY集团喘息、重整旗鼓的……天空!
虽败……犹荣!
虽死……犹烈!
这是郑家男儿面对绝望风暴时所能爆发出最极端、也最撼人心魄的力量!
是流淌在郑氏血脉里永不熄灭的……不屈战魂!
“好小子……!”
郑梦九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突如其来的敬意,一股混杂着酸涩与莫名骄傲的情绪充塞胸腔。
他看着这片土地的眼神,不再仅仅是冷漠的祭奠点,更如同在瞻仰一座无形的、用血肉铸成的雄关要塞!
这个曾被家族光环笼罩、曾因权力斗争而被自己视为敌手,曾被自己嘲笑的村媳妇儿,也曾被自己嫉妒深受父亲喜爱的五弟,在生命最后一刻迸发出的狠绝、果决和对家族基业那种近乎殉道般的牺牲……
终于,让这位一直站在郑梦宪对立面的二哥郑梦九,第一次真正认识、并且不得不承认了——
“你……确实够种!你这一跳,老子……服了!”
这份迟来的、建立在死亡之上的沉重敬意,在此刻,甚至短暂地压倒了那延续数十年的仇恨。
因为那是一种……同等力量之间的碰撞才产生的、源自对手价值的尊重!
只可惜……
郑梦九冰冷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旁边正极力挤出讨好笑容的玄贞恩。
那点因五弟之死才刚升起些许温度的眼神瞬间重归死寂。
这份用生命换来的喘息和机会……却被眼前这个愚蠢而短视的女人……彻底葬送了!
她亲手将五弟拼死凿出的血路……变成了HY集团最终坠落的绝命断崖!
这份悲恸中的骄傲,在此刻转化为更深沉、更冰冷的东西。
一种对整个五房彻底的失望与鄙夷。
五弟用命挣回来的棋盘,她却执意下出了最臭的棋。
这让他接下来要做的事……竟莫名地多了一层替五弟清理门户、不让他死后的名声被玷污的意味。
郑梦九缓缓从高级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管雪茄。
玄贞恩心里更是一松。
这是死鬼丈夫最爱的那款。
抽出雪茄,用纯金的打火机点燃,橘红色的火苗在夜风中跳动,郑梦九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宗教仪式的沉重
他没有吸,只是看着烟丝燃烧。
然后,他微微屈身,如同祭奠一位早已远去的故人,小心翼翼地将点燃的雪茄,稳稳地、竖直地插在了花坛那松软的泥土里。
茄头上的红点,在黑暗中微弱地亮着。
紧接着,郑梦准也从怀中取出雪茄,沉默地依样点燃。
当他的身体微微屈下,指尖捏着那燃烧的茄体准备插入松软泥土的刹那——
一股猝不及防、沉重如铅的浪潮,猛地撞进了胸膛!
眼前的火光在夜风中跳跃、扭曲,恍惚间竟与另一片更遥远、更灼热的烈焰影像重叠。
轰隆巨响!刺目的刹车痕!
挤压变形的高档轿车门框如同废铁般撕裂!
车窗玻璃在阳光下炸裂成无数冰冷锋利的碎片……
而大哥郑梦弼那张永远带着温和从容笑容的脸,就静静地嵌在支离破碎的玻璃网中央。
眼神清澈,唇角微翘,凝固成一个永恒的问号。
那是1982年的春天,汉城郊外那个阳光刺眼的弯道,HY家族命运被蛮横撕裂的起点。
大哥的血……染红了当年那条尚未铺就完整的柏油路!
郑家在那一天失去的,是那位像定海神针一样支撑着整个家族、统领着众多兄弟、却在壮年遭遇蹊跷车祸不幸离世的……真正的郑家嫡长子!
此时,一个尖锐得让郑梦准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刺入脑海:
“大哥……若是……大哥还在……该有多好……”
他的大哥郑梦弼!
新罗HY长子!天生领袖!稳重如山!
既有长兄如父的威严,也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若他在世,以其能力与地位,HY集团的继承权根本不会有任何悬念!
所有的兄弟——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弟、八弟和他……都将是大羽翼下最锋利的爪牙,各司其职,为郑家的巨轮共同掌舵!
哪会有什么王子之乱?!
二哥郑梦九,纵然才干非凡、霸道狠绝,也只能是大将之才!
五哥郑梦宪,就算深受父亲偏爱、手段精妙,亦难撼大哥正统!
而四哥郑梦禹……那个被家族野心和残酷斗争彻底逼疯了、只能在精神病院度过余生的可怜人……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二哥与五哥……更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势同水火,你死我活!
最终……一个粉身碎骨于冰冷的花坛泥土之上!
另一个……正带着几十年积压的仇恨在此祭奠!
一次车祸……一根引信……炸毁的不只是一条生命,而是整个郑家凝聚的核心!
大哥如同一把猝然熄灭的火把,带走了光明与秩序,留下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
兄弟们之间不可避免的、骨牌般连环撞击与坍塌的……惨烈内耗!
“家……本该是兄弟们合力撑起来的伞啊……”
郑梦准的心底翻涌着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酸涩与刺痛,夹杂着对命运的无尽嘲弄。
大哥的音容笑貌和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如今听起来如同命运巨大讽刺的那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回响。
那点起的火光是祭奠五哥吗?
何尝不是在祭奠……那个本该让所有人免于兄弟相残的大哥?
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郑家之基?
这汹涌的思绪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随即,他挺直了腰背,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又或是刚刚完成了某种更深层次的盟誓。
他自然而然地侧过头,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二哥郑梦九。
几乎是同一瞬间,郑梦九也仿佛从对五弟的凝视中抽离,侧过了脸。
两人的目光在这个充满祭奠氛围的夜晚,
在这个属于郑梦宪生命终点的花坛前,
在空中短暂地、精准地……交汇了!
在玄贞恩等人眼中,那可能只是一瞬的眼神交换,是为了确认祭奠仪式的结束。
但是!
在郑梦九和郑梦准那短暂的电光石火般的视线碰撞中,如同瞬间擦亮的火星引燃了深埋的地雷!
视线如同两股无形的电波纠缠、解码!
在郑梦九瞳孔深处,那为郑梦宪而起的悲壮烈火,瞬间被另一股更冰冷、更幽暗、更血腥的刻骨寒焰替代。
那是大哥郑梦弼倒卧于车轮之下、生命之火骤然熄灭的冰冷影像!
郑梦准镜片后看似平静的眼底,同样轰然炸开!
大哥的音容笑貌被二十年前爆炸般的巨响和金属扭曲声撕得粉碎,最终化作血泊中那双至死未能合上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刻仿佛正穿透时空,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无声的质问,死死“盯”着在场所有郑家血脉的继承者!
“大哥……”郑梦准的心脏被无形的利爪攥紧、撕扯。
“老五……”郑梦九的喉结在压抑中滚动,牙关暗咬。
无需言语。
所有蛰伏的血仇都在此刻贯通!
老五今日粉身碎骨于花坛的根源在哪?
大哥当年蹊跷惨死于弯道的真凶是谁?
一张跨越数十载、由新罗政坛豺狼(金泳三、金大中、卢武铉一脉)与商圈恶虎(三桑李健熙)联手织就、瞄准郑家心脏轮番撕咬的血腥猎网,骤然在两人对视的电光石火间无比清晰地浮现!
过去数十年的兄弟阋墙,或为权,或为利,或为意气之争,每一步挣扎与撕咬,都成了钻进这张猎网的愚蠢飞蛾,给那幕后黑手送去了一道道精准分割瓦解郑家的裂痕!
每一次内斗的血光,都是给敌人递上最锋利的匕首!
郑梦九眼中此刻只剩下一种沉淀到骨髓、冰冷到能冻结空气的肃杀意志——
一种要将这张猎网彻底撕碎,把幕后所有魑魅魍魉连同他们的党羽根基一起拖入地狱陪葬的毁灭决绝!
郑梦准镜片下的寒光锐利如淬毒的刀锋,那是数十年来被理智强行冰封、关于大哥冤死以及随后郑家遭受一连串精准打击直至今日五哥被逼坠亡的滔天怨毒!
“五房债断根,我来收!”郑梦九的意念如同万载玄冰撞击下的刀锋。
“大哥的血仇……到了连本带利清算的时刻了!”郑梦准瞳孔深处燃起复仇的黑色业火。
一个在此之前,即使在最疯狂的梦境中都不敢妄想的、凝聚了所有残余郑氏血脉之恨与力的终极复仇联盟的雏形,就在这对短暂而无言、却重逾万钧的眼神交汇中,被彻底烙印、燃烧、淬炼成形!
“大哥……”郑梦准眼中寒光爆射。
“老五……”郑梦九嘴角绷紧如刀锋。
目光交汇的信息在刹那间解读完毕!
今天!
在这片沾染着亲兄弟血与骨的冰冷土地上!
那点燃烧尽的雪茄残火点燃的,不是哀思!
而是……
复仇的业火!
“老五不能白死!大哥……更不能白死!”
“债……要加倍讨还!无论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派系……还是那个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三桑……”
“从今往后……”这无声的对视在瞬息间完成了所有交流。
“五房的债,我来收!”郑梦九眼中的意志如山岳般坚定。
“大哥的仇……该算了!”郑梦准眸底的精光锐利如手术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几不可见的、冰冷刺骨的颔首,出现在两人脸上!
两根雪茄的火光,如同两盏飘忽的孤灯,在初春的寒风中无声地燃烧。
袅袅的轻烟在HY集团辉煌的大楼灯光下交织、升腾,弥漫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的……
哀伤。
在这沉重的哀伤之下,还藏着一种……
让绝望中的玄贞恩和HY集团众人,心脏莫名揪紧、又似乎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道诡异微光的复杂情绪!
看着两人如此庄重、如此肃穆、如此……
前所未有地尊重他们的五弟,自己的亡夫……
玄贞恩紧绷到近乎断裂的心弦,刹那间,竟奇迹般地松开了一点!
一股巨大的、带着劫后余生感的暖意,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悄然涌上心头!
“二哥……六弟……他们……是真心来送老五一程的……”
玄贞恩甚至有些恍惚地想,“也许……也许这场让所有人伤筋动骨、让HY分崩离析的王子之争……该在今天……了结了吗?”
这股突如其来的暖意并非她独享!
在她身后,金润奎、朴成民等五房老臣紧绷的脸上,那几乎凝固的绝望线条也出现了松动。
金润奎更是暗自用力捏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压抑在胸口许久的气息。
他的心中翻腾着复杂的、带着浓烈苦涩的感慨,
“唉……若这份和解之心,这份对梦宪会长的最终敬意……能出现在一年前……
不!哪怕是半年前!
那些觊觎我HY的豺狼虎豹……又岂能如此轻易得手?!
何至于……逼得会长纵身一跃!
何至于……落到今天这般万劫不复的田地!”
虽然深知今日之局回天乏术,但兄弟阋墙若能在最后以和解收场,对分崩离析的HY、对亡故的梦宪会长……终归算是一点……迟来的安慰吧?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份迟来的温情,也或许是想抓住这短暂的和解契机,松下心神的玄贞恩,整了整衣襟,脸上带着哀伤但庄重的表情,深吸一口气,主动往前走去。
作为未亡人,在丈夫生命终结之地,对前来庄重祭奠的二叔、六叔,她理应表达感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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