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上清界妖族大多避世而居。
虽说当年为了抵御魔族，也有如浮玉宫和神月宫这般已成规模的妖族世家，与人族修士一同殚精毕力，浴血而战。
但后来战事将平，纵然魔族偶有反扑，也已然难起风浪。
更何况，琉璃净世心法对魔气的净化之力，本就无可比伦。
故而世人皆道，有琉璃主坐镇不归山，其余仙门大可高枕而卧。时日一久便知安忘危，逐渐生出了懈怠之心。
撕开彼此短暂联盟的外壳，人族与妖族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也再度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神月宫远居极北之地，其所制秘香对于辅助战事及提升修为等等，皆大有裨益。
即便上清界与魔界休战多年，各大仙门也依旧对此秘香有所需求，待她们的态度便也还算客气。
但浮玉宫所处的云岌谷，既非极北之地那般偏远，又遍长灵药仙果、瑶草琪花，是上清界数一数二的仙灵宝地。
仙门之众对此地被妖族占据一事，早已心怀不满。
奈何下任浮玉宫主乃是岳藏道尊的亲传弟子，虽说岳藏道尊未曾言明立场，但旁者却也无一胆敢造次。
待他老人家飞升上界之后，又有魔族大肆来犯。
直至过了百年，魔患逐渐平息，那些蠢蠢欲动之人，才终于显露出按捺许久的狼子野心。
彼时恰逢雪意女君继位，众人以为她根基未稳，又尚未渡劫，正是驱逐浮玉宫妖族的好时机。
而琉璃净世远居西境，又因魔界裂隙之故鲜少入世，饶是青昀道君念及同门之谊，欲要帮扶雪意，也终归是有心无力，分身无术。
至于同为岳藏道尊弟子的琅寒仙君，当年尚且只是个疏宕不拘的少年人。
虽说因与雪意相恋，琅寒出师之后便留在浮玉宫中，甘愿做一小小门客，但浮云游子又怎会轻易被儿女私情所缚。
雪意隔三差五便寻不见他的人影，饶是她脾性再好，也不禁心生恼意，后来甚至因此与他大吵了一架。
琅寒当时年少气盛，二人不欢而散后便离开云岌谷，只身远走，去寻传说中的化外仙境了。
浮玉宫出事之时，正是他负气出走的第六十日。
那些别有用心的仙门瞒着琉璃净世，背地里联合起来，趁青昀道君平定魔族动乱之时，开始了对浮玉宫蓄谋多日的“讨伐”。
而仙灵洞府的归属，自古以来便是先见者先得。
这其中还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假使得之者未能守住这方宝地，此间归属便会易主。
故此，纵然挑起此次事端非是君子所为，但到底也算明正理顺，未曾坏了规矩。
大事已然，即便青昀道君亲至，也难以改变众人的意图。
八大仙门之中明面上并未参与此次攻伐，但八仙之下，尚有大小宗门并散修无数。
这些修士集结起来的力量，亦不容小觑。
——尤其是在共御魔族之后，浮玉宫亟待休养生息之时。
抵御魔族入侵非是易事，雪意不愿害得青昀师兄分心，便按下了这则消息迟迟未发。
而另一头，因着化外之地的特殊结界，待琅寒收到雪意的传信，时间已经过去了三日。
他此次费尽千辛万苦深入这化外仙境，只为寻找传说中的上古灵剑，作为迎娶雪意的聘礼。
当他九死一生取得灵剑之时，他如释重负一般，心想，既然师姐不喜他浪迹浮踪，或许回去之后，自己也的确是该收一收心了，断不能再如今次这般惹她着恼。
却不料，临到归程前夕，竟等来了雪意十万火急的求援信。
琅寒不顾己身伤势，立刻折返而回。
但因结界阻碍，传送阵与缩地之术皆会受限，修士亦无法来去自如。
奈何此时距入口已近十万里之遥，即便日夜兼程地御剑赶路，这趟归程却也生生耽搁了近三日。
三日又三日，待他赶回之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云岌谷外鏖战不休，两族修士横尸遍野，血流漂橹，满目狼藉。
此次无论人数还是天时，人族都占尽优势。
浮玉宫纵然负隅顽抗，也难挡对方远胜自己数倍的战力。
到了第七日，整座云岌谷中尚能死战的妖族，只余下不足百位，败局早已无可逆转。
可不知为何，人族到了这最后关口，竟忽而鸣金收兵，一息间悉数撤出谷外十里，并宣称放弃攻伐，愿意讲和，随后各自收敛了弟子遗体，便四散离去了。
琅寒并不认为这些道貌岸然之徒会突然良心发现，打探之下方知，原是久居东极渊的那位子珩道君，提前破境出关赶来援助，这才使得众人有所忌惮。
毕竟若非逼不得已，谁也不愿与渡劫之境的大能为敌。
知晓雪意并无大碍，琅寒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许。
然而在他匆匆赶回的路上，却又听闻子珩道君即将入赘浮玉宫的消息。
琅寒初时一愣，随即又如晴天霹雳猝然而落，使得他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恍惚良久，擡手拦住路过身旁的小狐妖，怔然轻问：“你再说一遍，子珩道君……是要与谁作婿？”
小狐妖正挤眉弄眼地算着狐族的伤亡数目，头也不擡便随口答道：“还能是谁，咱们宫主呗。”
“你说的是……师姐？”
“不是师姐，是宫主啦，雪、宫、主！新来的那位可是道君诶，再怎么着，也不可能为了你我这样的小妖精入赘吧。哎你这厮怎么回事，快松手啊疼疼疼疼疼！”
小狐妖吃痛，终于愤愤从名簿上移开视线，一擡头却瞧见满身狼狈又煞白着脸色的琅寒，唬得险些蹦起来。
“琅、琅公子？你、你怎么回、回来了，你没事吧？”
琅寒闻言却未再理会，只动作僵滞地放开她的手腕，忽而轻笑一声，转眼便消失在原地。
不同于云岌谷外围的惨烈，雪意携弟子严防死守的浮玉宫主殿，倒是几乎未受波及。
但因此次宫里的妖族伤亡颇重，余下为数不多的各部弟子皆在忙着善后事宜，虽说见到消失两月音讯全无的琅寒，纷纷面露异色，却也无暇顾及他的去留，亦无一人通报。
待琅寒赶至主殿之前时，一眼便瞧见月台上，雪意的身影。
而她身旁一袭玉色仙鹤纹直裾的男子，正是小妖们口中所说的子珩道君。
或许是为了将子珩道君入赘的消息，做得更逼真些，尽管战后浮玉宫上下仍是愁云惨淡，大殿周围却也已然挂上了喜绸，间杂在一片灰败之中，显得尤为刺目。
琅寒不可置信地僵立在月台下，望着这些刺目的红，迎上雪意投来的平静无波的眸光，心口积攒着的，不知是愤怒还是悔恨。
“师弟。”
彼此相顾无言，终是雪意先行开了口，“你回来了。”
琅寒听见她的声音，眼睫不禁轻颤了一下，几乎瞬间就泄了气，胸腔里的悲愤，又都变作了不甘与惶恐。
“……师姐。”
雪意闻声垂下睫羽，遮去眸子里泛起的一丝微澜，随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下反倒是一旁的子珩道君，觉出了几分尴尬。
虽是初次见面，但此情此景，他无需猜测便知晓了琅寒的身份。
从容致礼过后，他温雅一笑，便寻了借口暂避开去，似乎丝毫不介意留那师姐弟二人单独相处。
待子珩离开后，琅寒却依旧迟迟不敢上前，只死死攥起掩于袖中的手，一双漆瞳犹自紧随着高台上的女子。
二人相伴百余年，雪意怎会猜不出他心中所想，她无奈轻叹一声，擡手对他施了疗愈之术。
“你去了哪里，怎的伤成这样？”
莹绿柔和的法光抚过琅寒身上无数细碎剑伤，缓解了血肉开裂以至近乎麻木的痛楚。
他一路赶来，并未顾及自己的伤势，换作以往，现下定会赖在师姐身边，央她为自己治伤。
但这一次，他找回了思绪，却匆忙止住雪意施术的动作。
“都是些小伤，无甚要紧，师姐莫再为我消耗灵力了。”
琅寒涩声道：“这段时日我去了化外仙境，那处地域所覆结界有些特殊，即便是我也处处受阻，并非有意拖延不回。”
“我知道，现下说这一切都为时已晚。先前种种皆是我之过错，是我愚不可及，才会几次三番惹师姐生气，说好要帮师姐守护浮玉宫，到头来却也未能践诺。但师姐……”
他顿了顿，仿佛终于积攒了足够的勇气，闪身出现在雪意身边，“师姐可否原谅我这次？最后一次！我保证，从今往后事事都依师姐！绝不再擅自离开。”
雪意没有立刻回答。
许是灵力连日枯耗，她的神情显出了几分疲惫，但旋即，这些许倦色便被温婉如常的浅笑所取代。
“听闻化外仙境远在异世，师弟此番定然收获不小。”
雪意半垂着眉眼，平静道：“这几日谷里还有许多事务须待处理，我大约顾不上你，先前的住处还给你留着，无论如何，你这一身伤也当尽早医治才是。
“至于从前之事，便就此揭过，往后无须再提。”
虽是关切之言，琅寒却从中听疏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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