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车驾,行驶得前所未有的平稳。
嬴政闭目靠在车壁上,似乎极为满意。
为他驾车的,正是新任的中车府令,赵高。
自嫪毐事败,赵高因“死里逃生”、“劝降有功”,地位水涨船高。他因其察言观色、无微不至的侍奉,愈发得到嬴政的信任。他驾车的技术便是一绝,无论路面如何,总能让车内的君王感受不到丝毫颠簸,仿佛行于平地之上。
“赵高。”嬴政忽然睁开眼,声音平淡。
“臣在。”车厢外,赵高的声音恭敬得没有一丝情绪,仿佛他是这车驾的一部分。
“你家中,还有何人?”
这句看似寻常的问话,让赵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瞬。他立刻明白,这绝非闲聊,而是君王的考校。
他用一种更加谦卑的语气回道:“回王上,臣父赵仲,曾为秦吏,早已亡故。家中尚有一幼弟,名赵成。我赵氏一族,皆为老秦之人。”
赵高在心中冷笑。亡故?正是他亲手送自己的假父亲上了路。那个老东西,差点就因多嘴而毁了自己的大计。至于那个幼弟赵成,年幼无知,对此一窍不通,正好留着,将来培养成自己最锋利的爪牙。
车厢内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冷意。“很好。没有瓜葛,才好为寡人办事。”
“寡人问你,”嬴政的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如今嫪毐已除,相邦归老,秦国之内,再无掣肘。为何,寡人仍觉得,这统一六国之路,还隔着一层最厚的壁障?”
赵高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瞬。他心念电转,瞬间便洞悉了这位帝王的心思。这并非考校,而是倾诉!高处不胜寒,这位俯瞰天下的君王,只是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耳朵,来承载他那不能对朝臣言说的孤寂。此刻,任何自作聪明的进言,都是刺向自己的利刃。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能让他安心说下去的物件。
他随即用一种更加谦卑的语气回道:“臣愚钝,不知王上深意。”
车厢内传来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冷意。“你不是愚钝,你是通透。”嬴政收回目光,眼神变得幽深如潭,“嫪毐是赵姬之祸,成蛟是先王之患,此二人背后,是赵、韩两系外戚宗室的影子。如今,这些影子都已随着他们的倒台,被寡人一扫而空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自语:“可是,还有一个最根深蒂固的,该怎么办?”
赵高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他知道大王指的是谁,那是在秦国盘根错节、势力遍及朝野的,楚系。
从华阳太后,到新任相邦昌平君,再到无数在军中、在地方担任要职的宗室大臣,楚系的血脉与秦国的骨架早已缠绕在了一起。
嬴政仿佛能看穿车壁,洞悉赵高的恐惧,他继续道:“楚系与王室,早已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华阳太后是寡人的祖母,昌平君是寡人的表叔。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羁绊,如附骨之疽,若要剜除,必先断骨。你说,这该如何清除?”
“……”赵高不敢回答。
这已经不是臣子该听的秘闻,而是足以决定生死、颠覆国本的帝王心事。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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