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秋没有接,只是看着她,忽然问道:“外面情况如何?黄河凌汛,可有消息?”
林窈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听说……情况不太好,河北路已经有多处报险,朝廷上下都很紧张。父亲……父亲这几日更是忙得不见人影,脾气也愈发暴躁……”
陈砚秋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一丝异样,追问道:“是因为凌汛,还是因为别的?”
林窈娘避开他的目光,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他:“朝堂上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那么多……你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陈砚秋没有接酒杯,目光依旧紧紧盯着她:“窈娘,你可知我因何入狱?”
林窈娘的手微微一颤,酒液晃出少许。她低下头,声音更轻:“听……听说是些误会……御史台的人,总是喜欢捕风捉影……”
“捕风捉影?”陈砚秋冷笑一声,“勾结藩商,科举受贿,这罪名也是捕风捉影?”
林窈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她忽然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夫君,有些事……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父亲……他或许也有他的不得已。如今你深陷牢狱,何必再执着于那些与你无关的事情?只要……只要你肯低头,父亲或许能想办法周旋……”
“低头?”陈砚秋目光锐利如刀,“向谁低头?向那些贪墨河工款项、倒卖军械、资敌叛国的人低头吗?”
林窈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抓住陈砚秋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你……你胡说什么!这些话不能乱说!会……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她的反应,无疑印证了陈砚秋的猜测。林振元,甚至整个林家,都深陷其中!
陈砚秋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窈娘,你告诉我,林家的仓库里,是不是存放着一批特殊的物资?用的是一种特制的油布包裹,上面有……特殊的标记?”
林窈娘浑身剧震,如同被雷电击中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陈砚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看来我猜对了。”陈砚秋松开手,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那批物资,叫做‘鸮羽’,是要运往辽国的,对吗?你们可知,这是在资敌?是在将刀柄递到敌人手中,屠戮我大宋的将士和百姓?!”
“不……不是的……”林窈娘踉跄后退一步,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父亲他……他只是想保住林家,想在这朝堂纷争中立足……他最初或许并不知道会到这一步……那些事情,背后另有其人操控……是……是‘清河’……我们林家,或许也只是一枚棋子……”
她的话语破碎,充满了痛苦和矛盾,却透露出惊人的信息!林家并非最终的掌控者,背后还有“清河”的更高层在操控!而林振元,可能最初也是被拉下水,如今已无法自拔!
“棋子?”陈砚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这牢狱中污浊的空气,“到了如今这一步,棋子与棋手,又有何区别?手上沾染的血污,能洗得清吗?”
林窈娘泣不成声,瘫坐在地上。
陈砚秋看着她,心中并无多少恨意,反而有一丝怜悯。她也不过是这巨大漩涡中的一个可怜人。
“窈娘,”他放缓了语气,“你若还念及一丝夫妻情分,若还对这天下苍生有一分愧疚,告诉我,那批物资,具体在哪个仓库?何时启运?”
林窈娘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她知道,说出这个秘密,可能意味着林家的万劫不复。但若不说……眼前这个名义上的丈夫,这个她心中或许存有一丝复杂情愫的男人,可能真的会死在这牢狱之中,而更大的灾难,或许也将无法避免。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林窈娘低低的啜泣声。
终于,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微不可闻的声音,吐出了几个字:
“城西……木樨巷……丙字三号库……原定……河开冰融之时……”
说完,她如同虚脱一般,伏在地上,肩头剧烈地耸动着。
城西木樨巷,丙字三号库!河开冰融之时启运!
陈砚秋牢牢记住这两个关键信息。河开冰融,那就是凌汛过后,黄河解冻之时!时间已经非常紧迫!
他看着伏地痛哭的林窈娘,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谢谢你,窈娘。你……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林窈娘挣扎着站起身,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悔,有痛,或许还有一丝解脱。她拉起兜帽,遮住满是泪痕的脸,踉跄着离开了牢房。
铁门再次关上,牢房内恢复了死寂。
陈砚秋独自站在黑暗中,脑海中回响着薛冰蟾的密信和林窈娘透露的信息。
军器监证据被毁,但“鸮羽”物资的线索已然清晰。
然而,他身陷囹圄,如何能将这消息传递出去?如何能阻止这一切?
他将目光投向那扇小小的铁窗,窗外,是汴京被高墙分割的天空。
囚室暗语,虽带来了关键情报,却也凸显了他此刻的无能为力。
他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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