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苏起忽然抢白，好像大出意料，他顿了一顿才接道：“苏公子自然可以一并指摘在下，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过是大家一起肮脏，并不会就令你身上干净了。况且，苏公子所负罪孽可并非常人可以比拟的。”
苏起早暗自运起内功，不待他说完便忽然发难，他拧身挥拳，一击之中满含雷霆之势，他早就看出这人躲避辗转，巧劲有余，仿佛内力不足，便打定主意以内力攻他试试深浅，他一拳饱含内力，另一掌亦蓄势待发，若这人也运起内力抗击，他尚有后招卸力自保。谁知这人被他满含内力的拳风笼罩竟然真的动弹不得，苏起不欲将他打伤，便将本来预备好的一掌甩在他脸上，那人无法躲避，竟然被他狠狠打得头都偏在一边。待苏起撤拳退开一看，那人嘴角挂血，一时间竟摇摇欲坠，却仍旧勉力站直了，他面具之下露出的半个脸颊都高高肿起，错愕之间不怒反笑，然而这笑却显得十分滑稽。
“我道苏公子颇有风度，却原来连人一句话都容不下。”他脸颊被打，说话也不甚利索了，却依旧坚持说道，“可是你今日打我一巴掌，明天打他一巴掌，然而公道自在人心，你便是打遍天下人的嘴巴，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苏起冷冷地道：“我岂是在乎那悠悠众口之人？”
那人显然脸颊疼痛，连连鼓气欲消解之，听了他这话恍然大悟般扬起了头道：“原来如此，看来我还是看错了苏公子，伏祈见谅。想来世俗之人个个唯世上风评是瞻，我还以为苏公子难以免俗，却原来苏公子是不在乎的。”
苏起声色不动，既然已经掌握了制胜法门，心中也不再看重这人。
谁知这人甫才被打，却挺身上前，直走到了苏起目下，将自己的双眼对上了苏起双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不知，苏公子即便是不在乎世人评判，又如何违拗得了你自己的良心？”
苏起本来已经松弛下去的眉毛因为这句话又高高耸了起来。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休要在此罗唣，倒不用问我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问问你自己挨不挨得住我再一掌吧。”他说着又提起了铁掌，那人眼神一时飘忽，却并未退缩，反倒强项起来，瞪视着苏起道：“苏公子如今还记得起自己的母亲吗？”
苏起瞳仁不可察觉地一缩，那威胁的一掌便停在了半空。
“苏公子与母亲分别是在幼时一个雨夜，恐怕当夜变故太多，你又年纪幼小，早已经不记得细节了吧。”那人见苏起引而不发，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伸手抚了抚肿胀的半边脸颊，一边接着说道，“公子雨夜别母，令尊弃妻别丈，好一段伸张丈夫意气，不为家室所累的白手英雄传奇。难道苏公子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底细吗？”
苏起手腕微不可查地抖动起来，他那昏乱的记忆线如琴上之弦被这人话语撩拨，“铮铮”震颤起来，有些曾经清晰而坚信不疑的，此时渐渐模糊，反是有些本来模模糊糊的，此时却如在雾气中浮起的朝阳般逐渐清晰却莫可逼视。
“苏公子看来是有些忘记了，这倒不要紧，总会想起来的，只要是自己做过的事情，有哪一件却能真正忘记呢？”那人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舌头在口中搅了搅，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苏起本来僵住的手臂缓缓放了下来，慢慢恢复了自方才开始他低头盯着自己双手的姿态。
“其实苏公子并未忘记，只不过长年以来你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罢了。”那人眼神轻慢起来，“然而今日当有人说起你们每个人的往事之时，你仍旧止不住要怀疑自己幼时的那段记忆，究竟是真是幻。”
97、虽千万人吾亦往（27）
苏起没有擡头，依旧死死盯着自己的一双手，他的双手圈成半球状，好似捧着一只大碗。
那人绕着苏起踱起步来，边踱步边说：“苏公子那时年幼，是非观未成，其实早在心中厌弃自己整日哭哭啼啼的母亲了吧？”他踱得极慢，每一步都似要重重踏在苏起心上，而那些步声落在苏起耳中“砰砰”作响，陈年积在那件事上的灰尘纷纷震落下来。
在苏起脑海之中，自己忽而化作了那一晚中，手捧瓷碗的稚子，他本在院中玩乐，忽然被父亲叫住，硬要他将一碗汤水送去母亲屋中。
“你要看着她喝下，”父亲态度和蔼，连连推着他肩膀。他被搅了玩兴，心中老大不乐意，却又不敢违拗父亲，只好捧着那温热的一碗绕过了假山穿过花园，来到母亲的绣楼之下。擡头看去，母亲的影子还映在窗上，她没有睡，仍旧在悲悲切切，苏起虽有抱怨，也只好小心翼翼上了楼去。他记得母亲瞧见他惊喜的模样，记得自己站在母亲身侧侍奉她将一碗汤水饮下，他记得母亲拉着他的手说对不住，让他好好跟着父亲，听他的话。他记得母亲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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