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后来还是三师兄亲来哄她,那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直到把自己的窘事讲给了她听,她这才重拾欢欣,她记得师兄是说在家动辄得咎,被父亲变着花样的责罚,对比起来倒是上学更令他身心舒畅。杜洺澄好胜心切当即插言道,我两位爹爹就从不这般对我,即便是闯了多大的祸,也不过是略施惩戒而已。此时想来,这件事却有值得思榷之处,她虽年少妄也并非是为对着三师兄胡吹大气,当时她确实未曾受过两位爹爹多少重罚,有时甚至觉得他们对她倒真是多有不同,这种不同只有与几位师兄一处之时才能显出,他们多半对父母满怀怨愤,常常提起来就抱怨不停,曾多次提到,哪及两个师父对你这般,倒真不如生为女孩儿之类的话。而他们所提之“惩戒”有时听来也太过匪夷所思,甚至不像是父母对子女的普通管教,除了五师兄以外,那几个师兄即便是听闻他人受罚的花样,也从未太过惊奇,倒是杜洺澄和毕宸啧啧称奇。
不过杜洺澄与毕宸相比也算是受罚少的,听闻毕宸在家惧母如虎,杜洺澄也是万万想不到的。她倒是不乐意与师兄们一处闯祸,因为到了那时,两位爹爹便会一视同仁,她所受的惩罚自然要随着诸位师兄一道加重,她当然是受不了的。是以常常是她与大师兄监罚,几个师兄对着他们咬牙切齿,多番恳求,也不过换来大师兄冷面严霜,老成劝诫和杜洺澄的故作正经,忍俊不禁。
109、虽千万人吾亦往(39)
杜洺澄思绪流淌,这是属于她的记忆,她因曾失落过,此时竟颇为珍惜,任其铺展开来,而毫不收拾。直到耳边又响起钱应的语声,她才将自己拉了回来,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疑问冒了出来——两位爹爹为什么对她毫不约束?他们对自己自然是慈爱的,但细细想来,这慈爱之中难道没有一点点不寻常的意味么?
“小师妹,你的师兄们也是饱受家世之苦,但他们年纪幼小之时也曾多次说到惟愿离家之类的话吧?世家,便是一只庞然大怪,却与他们血脉相连,故而当初与你父亲,也就是我们师父共谋推翻世家制度的那些俱是当世青年才俊。所虑之广,所谋之周本可一举击溃当时把持武林的几大世家。然而……”
他用了“本可”和“然而”。这两个词说起来轻,但当时必然是一通乌云掩盖下的腥风血雨。
钱应看杜洺澄的反应点点头:“他们实在所托非人。一场本该摧枯拉朽震荡武林的大事,最终却因为一人之变而付诸东流。当时参与的人个个归于敌手,或死或活皆未可知,可叹那些俱是世家之中未来扛鼎之人,一夜之间尽皆折损,也令各大世家元气大伤。”
钱应用及其平淡的语气讲述着这场武林巨变,也是世家丑闻,但是杜洺澄心中却只有一个声音在嗡嗡回荡——他说一人之变,这一人究竟是谁?她脑海之中无端端生出一股拒力,一再将这个疑问推开,然而,这句话却每每弹回,嘲弄似的对她反复发问。
钱应看着杜洺澄脸色越来越白,眼中竟缓缓生出一丝怜悯,也慢慢停止了讲述。
王生旁听之中也一直以急促呼吸压制大起大落的心潮,当时诸位师父所谋终究归于流水,那错误……那错误真的在我师父身上吗?王生幼时便跟着号称“杜门独秀”的杜球,他那时江湖游历,渐渐有一帮伙伴倾慕他风度在他身边结交起来。他们各有所长,闲时也曾教他诸般技艺,所以他都称师父,但只算是真正拜入杜球门下,不过青盟之中倒不讲究这些繁冗礼法,因而也就因循下来统统称为师父。这些人他都是为亲父兄一般,彼此之间何分亲厚?若说是其中之一做了什么将其他的人害了,他终究不能相信。这么多年,他一直探求当年真相,却因为人事湮灭不能成功,他得知师父亲女杜洺澄将依杜门规矩出走江湖之后,便动了一个念头——用她来将师父引出来。然而计划之中他没算过自己会深陷其中。
杜洺澄被脑海中的疑问反复捶打,顾不得矜持,冲口对钱应问道:“那一人究竟是谁?”语声急促慌乱中颇见散碎。
钱应摇摇头道:“你真的想知道?即便那人……那人是……”
杜洺澄终于依着墙壁缓缓坐倒,心中唯一仅存的希望便是,但愿钱应所说并非实言。她感到过往的记忆狂暴地向她脑中席卷,一幕幕毫无逻辑地闪过,她并未注意她手掌中的汗已经浸透了膝盖处的裤腿,但这一切终究归于一片黑暗。
在黑暗之中,她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我一定会带她走。
——师兄,今日之事,你的行为太过不智,我记得是你与我讲,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有万分之一的风险也不能冒,唯有等到万全之机才可动手,你都忘了吗?
——事到如今,我已不能依理行事。
——师兄,你今日带不走他,你自己也知道,别再做徒劳之功了。而且,你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
声音终于归于缥缈,她脑海中的诸多场景也是,他们先后卷入一片混沌的漩涡,消失了。
什么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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