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颇为直白,叫司马光听罢都愣了一下。
“你可千万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事。二姐夫他生性聪慧,可在我看来,这样的性子难免刚极必折。再说,你从小也不是愚笨的孩子啊。你学得慢,可那些本事学的踏实,学的深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子,没必要与人想比。”
马车一路走得颠簸,也叫张儒秀的这些话荡到了司马光心里。
他与庞之道是经年好友,年少时一起住在汴京城里求学,常常在一起探讨学问。庞之道确实聪明,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举一反三地板正看待问题。
庞之道常常能想到旁人根本想不到的那些地方去,偏生这些地方还都能叫他深挖出什么思想来。
而司马光,常常是埋首苦读许久,才能把书本上那些晦涩不堪的话给尽数研磨下去。
“我只是觉着,之道兄前途无量,日后若是继续干下去,定能升到官家身边去。倒不是嫉妒,我把之道看成自家兄长,也视他为好友,自然希望他步步高升。”司马光叹着,话里满是纠结,“每每相比,便觉着我的前路望不到头,弥漫着大雾。我好似总在旁人的引领之下去选择要走哪一条路,从未真正自己做过什么选择。”
张儒秀听罢,便知他的心结所在。
守孝四年,早叫司马光脱离的官场,居于乡野之中,望见的尽是乡间田陌,尽是朴实厚道。官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也好,明争暗斗也罢,处在其中,每时每刻都警醒着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而司马光,在正当年轻之时,却老老实实地穿上了麻服,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埋首苦读。正在曾经那些伸手可捞得的官场风云,如今却觉着陌生不堪的恐惧感,才叫司马光如此不安,如此彷徨。
往常新官上任前,他是不会同现今这般焦虑的。
“你怎会觉着你不会成为那位步步高升的官呢?”张儒秀贴在他耳旁,轻声说着,“你信得过我么?”
司马光点头,却对这话不解。
不过未等他出声询问,张儒秀又补了句:“信我就好。你要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我说你日后能直升馆阁,你就能进去。我说你日后能为一朝宰相,你就能……”
话还未说完,便被司马光给捂住了嘴。
“这话可不能乱说。”司马光声音低沉,夹着几分慌乱。
张儒秀见他难得失态,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瞧她这幅模样,司马光才松了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谁知他的手刚刚抽离开来,便被张儒秀给牵了住。
“不要着急,万事到头都讲究个细水长流。慢慢磨,定能瞧见方向。”张儒秀笑道,一面安慰着司马光。
“那就慢慢等罢。”司马光应着话,只把张儒秀的手牵得更紧。
十二月初三,司马光同张儒秀来到了汴京。
宝元元年他们曾在汴京城待过一段时日,如今再来,瞧见榆柳与曲桥,难免多生感慨。
九州桥那片依旧繁华,东华门外士子来来往往,偶尔朝皇城望去,留下一阵叹息。
龙津桥之上,只比宝元年间多建了几座小亭。桥下湖面之上,行过小舟,缓缓朝前驶着,随它通到哪条河道上去。
矾楼雅间里,几位闲来无事的朝官吃着热酒,隔着层层珠帘,戏谑着那帮行首与小姐。
汴京到处是朱墙绿瓦,古藤盘踞而上,青绿的榆柳也褪了色,到处都覆着层雪,素白自楼阁寰宇而下,深入茶棚酒馆之上,素净景里还夹杂着头陀诵经声与摊贩的吆喝声,在萧瑟天里增了分烟火气。
初二晚间正巧下了场小雪,到今早时,路面上扑着一层薄雪。脚踩上去,传来鞋靴深陷其中的吱呀声。
司马光下车,给张儒秀递了手,托人下来。他要去销假,张儒秀便带着一众仆从便寻了个馆子歇息着。
“娘子,奔波许久,喝口茶罢。”晴末端上一盏热茶,递到张儒秀面前。
茶盏里冒着腾腾热气,便更衬得寒冬冷天。
张儒秀见晴末穿得单薄,心里满是心疼。
“去翻个厚外罩披上去罢。外面天冷,你穿得又这般单薄。往后还要赶路呢,万一生了病,可如何是好。”张儒秀接过茶盏,说道。
晴末自知理亏,一时又念着自家娘子心善,赶忙去披了外罩,不多打扰她。
歇了半晌,张儒秀正感无趣时,便见司马光匆匆走了过来。
“忙完了?”张儒秀起身接着他。
瞧出来司马光赶得急,衣氅上都升了一层冰霜。从外面过来,呼着冷气,一身冷冽之意。
“是啊,忙完了。司里交代了些事宜,又照例走了些过程。我怕你等得无聊,处理完便赶紧走过来了。”
司马光从冷天里赶来,手还热着。反倒是张儒秀,在点着火炉的小屋里待着,手还是那般凉。
司马光牵着她的手,往屋里面走。
“如今销假的事也办完了,要赶紧回滑州么?”张儒秀拿不准这事,便出声询问着司马光。
她想着先前的赶路情状,本以为司马光会开口说是。却不曾想,司马光听过这般话之后,并不急着回话。只是带着她走到窗子边,瞧着阁楼下的景。
“你瞧。”司马光伸出手,指向一处。
“过了几年,汴京城里还是那般景色呢,半点未变。”司马光手指点到处,是大内禁中。
张儒秀点头说是,不明觉厉。
司马光瞧她一脸疑惑,低眉敛目,轻笑着她的无心。
“既然事情都办完了,那就不急着赶路了。下去走一走罢,今日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司马光说得动情,叫张儒秀口中拒绝的话也无法说出。
“随你。”张儒秀歪着头回道。
司马光牵着张儒秀的手,走在长街之上。
“这条街……”张儒秀望着街旁熟悉的景,心下一片了然。
这正是二人初次的地方。
那时她方穿越而来,一脚踢碎了街边摆着的水瓮。众人围观议论之时,是司马光出现,给她解了围。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里呢。”张儒秀话里颇为感慨。那时候,她没想过之后会与身旁人发生那么多纠葛。如今想来,成婚前她的那些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啊。
她的前半生平庸顺畅,想法也大多单薄浅淡。
司马光听罢这话,微微一愣。
他叹口气,将心里积攒已久的话,给说了出来。
“岁岁,其实我早见过你了。那些情意,也是在那时候给生上来的。”
他觉着如释重负,可张儒秀听了,心里蓦地一沉。
不过她还是选择继续听司马光说下去。
“那年我要赴试,整日里读书写字,生活一成不变。某日,我坐得烦闷了,蓦地想出去到街上走走,放放风。那日,我在某个小巷子里看见了你。你瞧起来一脸疑惑,好似觉着周遭一切事都无比陌生一般。之后连着几天,我都能在不同巷子里,不同街道之上,瞧见你歪着头,四处望着,不知所云。我早见过你了,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张儒秀仔细听罢司马光这一番话,心里仍满是疑惑。
她明确记着,她穿越而来那日,站的就是脚下这方土地。
她不确定,司马光口中的一脸疑惑的她,到底是原身,还是穿越而来的她。
司马光陷在回忆里,一时没能察觉到张儒秀的失态,只是继续说着:“想来,动情是一件无法准确形容出的事。那时瞧见你,心里便暗自生了情意。成婚后,你也问过我,为何会对你那般好。你说,明明只见过几面,问我为何总是那般深情。那时没有那么多勇气,撒了一个谎,便要扯万般个谎来圆。我想,只要一直对你好,总有一日,你会回头来看看我。只是没想到,曾经那些心愿,如今都一一实现了出来。”
司马光说罢,又问着:“岁岁,你会介意我先前的不坦诚么?”
这话说罢,他才注意到张儒秀脸上的不对劲。
“怎……怎么了?”司马光还以为她心里存着芥蒂,试探地问道。
没有回话。
张儒秀兀自撇开了他的手,面色颇为凝重。
她心里实在是太乱了,憋了半晌,也只能问一句:“你觉着先前出落于大街的我,与碰见在街上踢碎水瓮的我,有何不同?”
司马光见她认真,也赶忙正经起来。想了一番,回道:“并无区别。”
说罢,见张儒秀置气地兀自往前走,司马光赶忙跟了上去,解释着:“岁岁你信我。我记得你的眼神与神态,确实并未有不同。”
张儒秀显然是听不进去司马光的一番话。
她在纠结着,司马光最初动情的人,到底是不是穿越而来的她。
可他们似乎都无法证明自己心里想的那个答案。
司马光还在纠结着张儒秀的失态,忙拉起她的手想继续解释。
张儒秀被这么一拉,本能地想甩开来。
也正是拉扯之间,张儒秀无意间擡头,竟然瞧见司马光头上冒出来一条鎏金弹幕。
这弹幕,是在她默认关闭的情况下冒出来的。
“弹幕系统提示:司马光所言动情人,从头到尾皆是宿主一人。”
张儒秀瞧了,心里咒骂一句,还有些不信。
她权当弹幕乱码,心里还是存着疑。
下一刻,那弹幕似是知道她的心思一般,急忙解释着:“弹幕系统提示:宿主穿越而来后,为与原身做区别,设定宿主身上手腕处有一银杏叶状红痣。红痣仅宿主心上人可见,宿主可询问做验证。”
张儒秀览过这一番长弹幕,心里豁然开朗。
是啊,她穿越而来,用的是自己在现代的身子。
她与原身样貌身材相同,可手腕处的痣,是她生来就有的。
先前她与爹娘与二姐相处时,手腕处的肌肤也露出来过,可她们并未看到过那红痣。
司马光是见过的。婚后二人欢好时,司马光总要贴到那红痣处仔细研磨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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